微微暗了一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头大棕熊堵在房门口,慢慢走了进来。
大棕熊步子迈得很开,仿佛要用脚步,缩短病房的距离。但是,他又走得很慢,慢得像突然卡住的电视镜头,甩臂膀、抬腿,每个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拉慢了时光,漫长了整个病房。
病友们甚至能看见一丝酸楚从那大棕熊的脸上漫上来,一下子令整个病房里都充满了苦味;能看见大棕熊年轻人的眼皮眨了两下,弹起两滴泪水,在空气中滋滋响了两下,便掉落不见。
“爸!”年轻人张开嘴,一个简单的音节,像石头从山中滚落的声音,很遥远,又临近。
地板咚的响了一下。大棕熊般的年轻人没有站,没有坐,他的双腿如同突然从齐膝处断掉了一般,软了下去,扑通跪倒在病床前。
“你……你是……”田胜朴原本半抬着的头顿时抬得更高了,手指着雷宇天,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十三年,突然有话可说时,老天却在关键时期偷起了他的语言。
“爸,我是小天,我是您儿子田一天啊!爸,我可算找到您了!”雷宇天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话才说了两句,豆大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滚进他的手,又滑向田胜朴肿胀的手。
“你真是小天吗?阿虹,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我确实没有做梦?”太大的惊喜,在田胜朴这儿变成了惶惑,唯恐一切是幻象。他像个老孩子似的望向名叫阿虹的护工阿姨,向她求助。
“不是梦,大白天的!他说他是你的儿子小天,田一天!”护工阿姨复述雷宇天的话。
“哇!”田胜朴突然跟个月子娃娃般的哭了,艰难地倚过头来,猛抱住雷宇天的头,放声大哭。那是放怀的、浑浊的,不敢相信的哭声,充满男人式的悲恸,令整个病房都变得沉重。
“爸,您躺,您好好躺着。”雷宇天连忙扶父亲重新躺好在床上,而他自己弯下腰去,伏在床上,任父亲好好摸着他的头,看着他的脸。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把曾经伟岸的田胜朴杀成了眼前孱弱苍凉的病人;岁月也是一把雕刻刀,把曾经稚嫩的少年田一天雕成眼前这如熊如豹的模样,即使刚刚跪在地上的一霎,也是顶天立地。膝盖碰响病房地面的声音响彻云霄。
唯一没完全变幻掉的,是雷宇天这少年时期就已经出落得清晰方正的面孔、眉目。第一眼或许难以确认,只要再看第二眼,便马上能认出他就是当年的田一天。
“爸,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您过得太苦了,我没能在您身边照顾您,您病成这样,我也没能来看您。我就是一条白眼狼,枉你那么疼我,把我养大……”雷宇天看着自己臂弯中的父亲,看着那一头芦苇般衰败的白发,声声哽咽。
“小天,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是爸的好孩子,是爸没能力,从小让你吃那么多苦,到头来还受那些大难!”父亲也早已老泪纵横。
“你们俩赶紧都别哭了,人还活在世上,现在又都见面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呀!”一旁的护工阿姨看不下去了,劝父子俩别伤心,她自己却忍不住拿手背揩眼角。
“你呀,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是,别说我一个护工说你。人既然活着,有多大的难处,三年也不来看看自己老爸?”护工阿姨劝完,却又忍不住责怪雷宇天。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雷宇天连声不迭地接受护工的批评,“爸,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尿毒症,还能怎么样,一直靠透析维持。不过在这些病人里边,你爸算维持得相当好的了!”护工阿姨又忍不住帮着回答,“当然也烧钱得很,每个月都没少花钱。死贵死贵的医药费不说,除了我专职照料你爸,另外还有两个男护工间歇送你爸去透析室,干些需要力气的活!还好你们家有个好心肠的海外亲戚!”
“好,能维持就好。爸,现在我来了,我就是挤出所有家当,也会帮你好好治下去的!”雷宇天想了想又特地问,“爸,那这三年来一直是谁在出医药费,请人照顾您,您清楚吗?”
“不是你托的人吗?我也一直搞不明白这个事,以前他们自称是受我的亲戚托付,我一直没想明白是哪个亲戚在海外,能够请得动那两个英国年轻人。刚刚看到你,我就在想,是不是你找到我,自己又不方便出面,所以托那两个英国人来的。难道真的不是你?那就奇怪了。”田胜朴更为迷惑。
“您说的是……两个英国年轻人?是不是一男一女的两个?每年是不是还有一个特漂亮的女孩会随他们一块来看您一次?”雷宇天听到这,立刻想到汤姆摩尔。
“是呵,真的是你的朋友?我就说,格外哪来什么海外亲戚?”
“不是,他们不是我托来的……我现在脑子有些乱,我也说不清。我只想问您,每年随他们来看您一回的那漂亮女孩都说什么了?”雷宇天问父亲。
“那漂亮女孩我就更加摸不清楚了。我不认识她,她自己的说法是,我们田家的亲戚托她来看我的。我想多问她几句,她总是绕开去,不回答。”田胜朴回想道。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