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唇,她记得她要去侍奉天后时也是这样郑重,求着阿娘要她教怎样才能把自己妆造得更好看,却终于由于自己的冒失被淋了一身,天后从不因点评侍从的容貌,只是推一杯姜茶给她,告诉她送奏疏的人不可以生病。那时她想,也许一个女子还能有别的可能,能够跟在天后身边已是多少人的求之不得,她必须要努力争取留下来。
纤指抚上额头,轻轻抚过那被人仿效过无数次,却终究不如她这一朵的红梅花。从它在自己的手下诞生起,婉儿就几乎没有再像这样细致地描摹过它,不是额上在疼,是心里在疼,武皇把这样重大的责任交给她,如今,终于可以完成嘱托了吗?
这样想着,余光瞥向梳妆台边搁着的一封诏书和一张诗笺,终于还是把那张诗笺拿在手上,诗笺保存得很好,十四岁时的笔迹依然清晰。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剪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阅毕,嘴角浮起轻笑,在宫人的惊愕中,她将那张保存了三十二年的诗笺,极郑重地放在烛火上烧掉。
“昭容,有人要来了。”宜都在门口观望,进屋扶起盛装打扮的婉儿。置办这身衣服,是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她唯一吩咐宜都去做的事,她从未穿过这样的盛装,或许是连自家园子都修成竹篱茅宇,诗人对过于盛大的物什不感兴趣,又或许,是从来伴在皇帝身边,始终是臣,不可以喧宾夺主,根本没有盛装出席的机会。她一身隆重得甚至有些吃力,虽是白裙,但宜都幻想,若是将这一身染上大红的喜色,就可以当作最盛大的嫁衣。
嫁衣?四十七年,没有嫁过人的昭容,为何要在今天穿上嫁衣?
宜都蹙眉,望向目不斜视的婉儿,觉得今夜她的神情与近期的不同了,反而像极了当年被太后独自留在紫微宫里,眼里充满追逐光芒的期待。
千秋殿没有遭到兵马的践踏,刘幽求在门口下马,带着步卒进来,走过宫人秉着蜡烛造出的夹道,刚刚带着义军摧枯拉朽的将军,此刻竟然有些紧张。
刘幽求是听说过上官昭容的大名的,朝外的风评,既有说她□□弄权的,也有说她乐于进贤的,把她当帝国中流砥柱的人也多,把她当韦后一党的人也多。刘幽求结交的文学之士里,却都对她很是感慕,人人都求自己的诗文能被她一睹,即便是从彩楼上扔下来,在昭容的手里过了一遍,也像是开过光了一样。
刘幽求是第一次见婉儿,就已经折服在她的气势下,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这便是巾帼宰相的风貌。
“朝邑县尉刘幽求,见过上官昭容。”比起血洗韦氏的党羽,刘幽求愿意给婉儿行礼。
“有劳刘将军。”婉儿站在殿前,从宜都捧着的托盘上取下遗诏,从容交给他。
刘幽求展开正看,门外一人一骑赶到,穿过林立的士兵与捧烛的侍女,站在刘幽求让出的主位。
李隆基来了。
婉儿嘴角浮上满意的笑,主动寒暄道:“临淄郡王安好?安国相王安好?”
她先问他,再问父亲,隆基有些意外,却也笑答道:“都好。”
刘幽求把遗诏奉上,道:“昭容斡旋韦党,为争取起兵时间立下大功,果如镇国太平公主所言,请郡王过目。”
隆基一瞥那份遗诏,并未细看,嘴角的笑变得冷酷,一剑拔出,指向对面的婉儿:“不必看了,此女□□,必死无疑!”
“郡王!”刘幽求陡然惶恐,忙跪了下来,“郡王三思!昭容是有功的人,又是天下士子之师,不可杀啊!”
婉儿凝望隆基丝毫不为所动的目光,她还是自千步阁的不期相会而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见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不愧是获太平盛赞的年轻人,比起崇简与其父相似的温润,在他那英俊的脸庞上,似乎多了些刚毅的气质。这是大唐期待已久的雄主必须拥有的气质,而一个雄主,不可以忍受有人比他更得人心,受不得旁人的桎梏。
正因为她是有功的人,又是天下士子之师,她才必须死。
她知道如果这一剑刺下去,并不是因杀母之仇而死,隆基的眼里没有一丝仇恨,只有从武皇身上继承而来的冷静,还带着一点点难以捉摸的怜惜。他和那时的武皇一样,杀戮是为了埋葬一个时代,而她以女儿之身做这个士人领袖太久,是注定要为红颜时代殉葬的人。
不求饶,不解释,任跪了一地的将士为她求情,婉儿静候年轻人的决断。
隆基紧抿着唇像是在犹豫,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传说中的上官昭容,千步阁的那匆匆一瞥,他忧心于无法回答祖母的问题,尚没有把这替他解围的人记在心里。无论外面的风评是好是坏,在隆基看来,这个女人求生的本领都无人可以否认。作为上官家的遗孤,她可以先搭上李贤的关系,又能在李贤败落时迅速倒向武皇,最后不顾武皇二十七年的恩情,果断选择反戈一击,在神龙政变中立下关键一功。韦后、梁王、镇国太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