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假日,也是冬季最冷的时候,我在地下室排演贵妃醉酒的片段,把程式化的台步和唱腔磨了上千遍,终于到闭着眼瞎摸也出不了错的程度。
我练功时穿一件灰长袍,袖子宽长,脚下步法练到位,才可以研磨水袖动作,我斟酌“云想衣裳花想容”,又思虑“惊鸿翩然婉游龙”。
站在水泥地上,宛如站在风雪中,袖袂衣襟都带着戏,想那贵妃的悲喜嗔痴,又想到自己此生的浮萍聚散,我笑了,何须费力?太能共情。
大瓦白炽灯明晃晃照下来,我眼前水雾升腾,踩跷走上太ye池,站在月影中央,水袖翻飞,带起一缕轻风,我追逐那风,身体扑闪旋转,一圈又一圈,头顶白光飘倏迷离,成眼花缭乱虚影,看见凌歌、赵钺、聂甹悠、陈钟岳……
砰然一跳,是我卧倒,轻风擦过我眼角,散了。终究是追不上,因为它无始无终,从未存在。
掌声响起,零零碎碎,逐渐汇成一条雷动的chao。我晕头晕脑地坐起来,看到半个屋子里站满了女孩,施施和安云菲在最前面,朝我笑着。
我的心放回原地,感觉像重回人间。朱女士走过来,我连忙撑着地面站起,又怕身上汗味熏了她,不敢靠近。
她拿出手帕给我擦汗,丝滑的触感格外好,擦过我眉梢那点痣时,仿佛连着心,我感觉全身战栗,一阙小诗忽如其来地浮出:
我那细腻的忧伤,
是滋润兰草的溪。
裁一段织成丝帕,
拭去眉梢的泪迹。
“方才那一段很柔,很润,有雅人深韵,好孩子。”朱女士慈爱地拍我肩膀,没有说继续努力,而是说:“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可是我已经辜负了自己太多。
施施护送一个小姑娘到我面前,我看她不过十四五,却哭得泣不成声,可怜又可爱,看着我说:“哥哥,哥哥……”
施施在一旁解释:“这是我同学的妹妹,她觉得你像哥哥——张国荣。他的《霸王别姬》里有你刚刚那一段。”
我明白她的意思,张国荣先生在那部电影里是程蝶衣,着霓裳羽衣,戴水钻头面,扮相端丽纯美,在戏台上旋转时如翩翩舞蝶,震撼亚洲。那样绝代风华的人物,我哪里比得上。
“不是的,不是。”小姑娘连忙说:“哥哥像哥哥,但又不像哥哥……不是,我是说这位哥哥……”她似乎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可怜巴巴地咬着下嘴唇,还打了个哭嗝。
我弯下膝盖,与她视线持平,尽量温柔地说:“不要哭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欣赏哥哥,看到我能让你想起他,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份荣幸只能惹你哭的话,那就不好了。”
小姑娘口中竟然冲出一句:“你不要死好不好?”
施施立刻拉住她:“小蛮你在说什么鬼话?多不吉利!快向人家道歉。”
小姑娘泪水涟涟,我温声宽慰她:“没事的,你为什么那样想呢?我现在很好,不会有轻生的念头。”
“可是你不开心,你明明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你笑的时候,心里在说,好累啊,好失败啊,,你真的很疲惫很忧郁了,可是他们不懂。”
我怔怔望着她,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样的天华地宝、钟灵毓秀造就这副水晶心肠?她这样小,心思却如此纤细、敏感。
于是我拥抱她,揽住她单薄的颤抖的肩膀:“谢谢你,小蛮,不要怕,我很勇敢,你也是。”她在我怀里轻轻点头,一阵柔情涌上心头,我突然发现女孩子是如此甜美,矫情一点讲,我被治愈了,从此以后,我拥有了和女性正常交流的勇气。
京剧让人沉迷,我把学业以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贡献给它,在小圈子内出了名。安云菲有位叫阮小芃的朋友,看我练功的视频,为自己的毕设找到灵感。
她在艺术学院读服装设计,毕设选择雅灰色重磅香云纱莨绸,裁出民国式样的长衫,斜襟盘扣,两侧开叉内藏麻纱,方便舞者做劈腿等大幅度动作。
Jing彩之处在于刺绣,一枝梅花自右下摆向上生长,姿态清雅秀逸,阮小芃采用乱针绣,刺绣放在灯下闪动银光,妖妖烨烨,花瓣似要飞出衣裳。
我试穿这件长衫,刚站在落地镜前就挪不开眼,阮小芃还设计了一件墨蓝色大衣,细密的水貂毛,低调而奢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专注于肩线、腰线的剪裁。
这是件半成品,衣料里的塑形钢丝还没去,阮小芃就让我穿上身,女孩们一阵惊呼,大叫:“绝了!”
安云菲评价:“你穿这身既像军阀,又像姨太太,贼他妈妖孽。”
“说脏话是恶习,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尝试。”
安云菲的性子很豪爽,翻了个白眼说:“那我浪漫点,浪漫算美德吧,Bébé, je veux coucher avec toi.”(法语:宝贝,我想睡了你。)
我彬彬有礼地回敬她:“You have all the virtues I hate and n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