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接獲通報,掀簾出了帳。他朝洛青淡淡一笑,刻意禮貌地道:「堂主一早過來,有何要事相商。」雖說一見他那臭臉,也曉得定不是為了公事了。
「這幾天,星門主都在你帳裡。」洛青劈頭直問。
果然還是為了她。夜闌漫不經心地微點了頭,一本正經解釋道:「那般要緊的人,她且長得惹眼,我手下一票兄弟,本當留我帳裡安全些。」
「安全。」洛青冷眼一掃,聽得夜闌如此大言不慚,更是不快。「營裡有膽不安分的也只有你,你卻鎖她在帳中,如此,真很安全。」
「堂主怕是小瞧我虎賁兄弟了。」夜闌略顯不耐煩地換了換站姿,淡淡笑道:「況且,星門主也沒說什麼,你怎算起這帳來?」
帳裡置了個醺醉的美人尚能坐懷不亂,那不叫夜闌。洛青切齒道:「你若沒碰她,她自不會氣成這般。夜闌,我思來量去,需得告訴你。」
「我知道你對她有意思。」夜闌笑意裡帶了幾分挑釁之意,迎視著洛青:「我若偏偏也有些興致,你待如何?」
洛青一張臉沉了又沉,一把揪住夜闌抵上了帳柱,字字清楚道:「你,莫要動她。」
這夜闌脾氣他很是清楚,縱然桀傲,對月盟卻是一片赤膽忠心,更是個不肯為權位所困的逍遙性子。他最後思量,終是向他道出了傾天意志一事。「傾天劍一向有意志自選劍主。星門主擁星家血脈,傾天劍承認她,卻也承認篡權的巖靖峰,那把劍叫他二人注定生死相鬥。女劍主破身移志,則是少有人知的暗例。洛青冷瞪了他一眼道:「所以她才說,巖靖峰會劈了你。」
「有這等事。」夜闌扯開了洛青的手,正了正領,輕蔑神色終是收斂了幾分。「那麼她倒還輕防了些。」
他不怕戰,不怕巖靖峰,卻無心主動惹禍。他只負責退敵,那些權力相鬥,他一概沒有興趣,何況,還是別人家的君主位。他對星寧夕,也並未生什麼真情,幾分鬧著有趣,幾分征服快意,幾分同盟相顧,如此而已。
洛青淡淡道:「我信得過你理事清明,如今告訴你,你便也照看著她些。還有,這件事莫要外傳,免得有心人傷了她。」
夜闌淡淡揖道:「明白。」
洛青轉身欲走,夜闌卻又開口:「可我瞧著你,並沒有要收手的意思。」
洛青停頓半晌,只冷道:「那是我的事。」
天色一亮,一行人連同虎賁軍拔營行至林邊,空乏城郊還泛著濃霧一片,不遠處閃爍銀光的星支幻陣,障法似有若無往天邊綿延。
「前面就是了。」夜闌向幻陣一指。
星寧夕整了整裝束,最後一次詳查了劍,便回頭囑咐洛青道:「若是封住了星支長,幻陣便不會再起,請三哥依言放了星支;若失敗了,大軍至少能趁幻陣波動進城,星支人不是對手。」
洛青臉色憂沉,微微一點頭。她欣慰一笑,轉身欲行,洛青又一把抓住她。
她不是不痛,不是無傷,亦不是無怒,只是盡藏著不說。他不知道那傷有多沉,那幻陣像個剝皮的劊子手,他著實放不下心:「寧夕,不管妳看到什麼,那不過是幻境。」
她點了點頭,再遞了安撫一笑:「我知道,我練過的。」
練過。他如今,愈發懂她。她愈是笑著,愈是逃避逞強。
她執著地收回了手,這等時候不去想東想西為好。她毅然轉身往前走去。
閉起雙眼,星支氣息迎面拂來,冷冷森森,似能噬人。右前方特為巨大的氣場悠晃浮動,正是星支長所在的位置。確認了幾回,她一睜眼,凝神往右側移步,一跨邁進了幻陣。
倏然不見滾滾馬蹄揚起的沙塵,迎面而來是岱山上拂著春涼的氣息,一片久違的天池映入眼簾,輕泛著水波,歲月靜好得似她十六歲的那年。
「天池。」她有些眩惑。
「寧夕。」一個極為熟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一震,倏然轉身,看上去似當年一般年輕的山夆坐在石上,朝她一笑。「我還在想妳敢不敢來,過來坐吧。」
饒是她心裡做了千萬回準備,她午夜夢迴沉沉念想的人,深深不忘的畫面,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她依然震動得說不出話,甚至,她生怕自己一張口,眼前的他,便要似夢境一般消失。
山夆帶著一如往昔的淺笑,溫柔地望著她。
星寧夕睜著倏然濕漉的雙眼,她原該移過腳步,緩緩坐到他身旁,就像初次赴天池北側找他時那般。
如今,卻人事已非。
為什麼。她心裡,只剩這千迴百轉的疑問,還不肯罷休狠狠噬咬她的三個字。她知道他在斷魂島受盡了苦,她在門內熬著上門主之位,卻難道不是為了他。三年,苦苦等來的,是一件件心傷,一次次心碎。眼前她拚了命守著的男人,一道毒計、一掌寒冰,毫不留情的血洗她師門。他為何還能笑著,笑得像從前那樣溫柔。
她顫著手,揚起青冽劍,指向了山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