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回营帐时,天已大亮。宁泽帮梅沉酒牵过马,状似不经意般询问身边等候的士卒,潘大人可有额外的吩咐?
回将军,潘大人一直在帐内休息,不曾喊人服侍。年轻士兵的答复铿锵有力,视线在梅沉酒身上一触及离,接着毕恭毕敬对宁泽低下了头。
梅沉酒眼睛一亮暗道声好,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宁泽。后者毫不客气地仰首受称,接着挥退手下。
待人走远后,梅沉酒受人喜悦所感染的笑脸冰冷下来,看来他是不想给一个解释了。潘茂豫如此回避,生怕人看不出他是刻意为之。
潘大人贵为中常侍,怎么会和我们这种人推心置腹?就算他不着急盯牢你,再过几个时辰周识也会遣人来请你过去。宁泽捏紧梅沉酒的肩凑近她道,祁扇不是善茬,你要小心筹划。
梅沉酒点点头,收拢人在赶路时丢给她的披风,迈着大步走去。宁泽在马厩前伫立良久,直到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仅剩风雪,他才跺起脚活动开筋骨,自去校场检阅。
不出宁泽所料,梅沉酒才歇在榻上片刻,就隐约听闻帐外有人通报。凌乱的脚步伴随着细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逼来,她揉着因久未好好歇息而酸痛的额角,长提一口气起身掀帘。
梅公子,还请快随在下前去关城。周大人现今只身一人与北梁外使周旋,境况着实难办。
迫切却不失缜密的话语入耳,梅沉酒心底的躁闷顿时驱了三分。她垂下手臂,抬头时才发觉先前转小的雪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唯有冷气凝滞在他们两人之间。
向后小撤一步,梅沉酒趁势飞快地将来人扫视。男子年纪尚轻,自有份朝气蕴在他身遭,连带着粗布衣裳都惹眼了几分。她对这名仆从不卑不亢的态度感到惊异,但仍平静道,怎会如此慌乱?周大人应当早就安排好与北梁外使会面的时日,断不会出现差错。难道是外使下绊,故意刁难南邑?
她倒是轻易就能想象出祁扇欺压人的模样,周识若从未与这般角色打过交道,心中仓促也情有可原。
周晗抬臂擦去额间大汗,还不是因为宁话至一半又忽得停下,转而无奈道:梅公子有所不知,周大人虽为关城县令,身上担着外涉要任,但论与北梁的往来事宜,实则先经由宁将军作断。仆人微言贱,自然不敢对朝廷的骠骑将军心生怨怼,可将军从不给予交涉的指示,往日无甚大事时,周大人也便作罢。如今北梁外使来访,将军却仍按从前那般随性,实在是有些过分。
说是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对朝中要臣作断,话里话外却没缺半点的埋怨。梅沉酒含笑挑眉,显然是觉着这仆役的大胆直言十分有趣。她略一思索,就把宁泽行事的理由猜了个十有七八,便也没有多费口舌向周晗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赶忙跟随他骑上早就备好的马。
有了前些日子的颠簸,如今再从军营出发返回关城就不在话下。行出大漠坐上马车后,梅沉酒独自闭目养神,少了长贵的视线,她紧绷的神经完全松懈下来。等到马车彻底停稳,梅沉酒的眼底也只余清明。
吵嚷的人声隐隐透出门外。她稳当地下车,抬头瞧见牌匾上端正的周府二字。
周识,自关城设县辖制后就再未归京。本以为只是调职的期限未至,如今看来却是彻底留在关城了。晏佑登基之后也曾修过南邑律法,但官制诸事依旧沿袭前朝。按理来说,周识早该在几年前调离关城,可眼下还在此处任职,必然是受了上头的命令。
长期委职会出现的弊病连坊间那些酸儒都能够作赋批上一两句,晏佑又怎么会不清楚。唯一的可能即是,他不希望调官影响到如今的局势,与北梁交恶,许是他乐以见得的。宁泽把握不准晏佑的态度,更说明此事已隐秘地埋伏太久,让人深陷安逸表象却不自知。
周晗立于梅沉酒身侧,见她眉头不自觉地锁起便出声发问: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
梅沉酒倏得回神,唇角自然上扬,北梁外使自当称得上是大人物,在下会见前总要考虑好如何表明来意。话毕,见周晗点头回应先行带路,她眼底的笑意彻底染上霜色。梅沉酒的目光凝在他板正的背影上,许久才移开视线。
宅邸尚且宽敞,可不仅府前未设藻饰,就连正对府门的照壁也只是雕刻简朴的忍冬纹样。梅沉酒随人绕过,先前听闻的人声才完全清晰起来。
抬头一瞧,对面檐下身着墨色官服的周识正被五六名侍从团团围住,他张口招呼着众人忙碌,明明时处寒意正浓的正月,周识却要不时抬手以袖抹去额间落下的汗,可见慌乱到了极点。
梅沉酒再细察,侍女大多手托木簋,茶壶茶碗再至茶料茶刀一应俱全,剩余的仆从则合抬一茶案,都等着周识作下一步安排。
待到周晗领人上前,众人才似有所感地停下手中之事,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梅沉酒看过来,好在多是好奇打量,并不惹人厌恶。她忍俊不禁,轻一挥袖掸去身上尘土后,沉声对那着官服的中年人道:周大人?"
还没等到答复,游廊尽头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