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刀戟的碰撞、雷动的大鼓、呐喊和嘶鸣交织在一起,湫洛终于知道了战场究竟是什么。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憧憬的,并不是什么热血挥洒的舞台,而是兵刃撕裂身体的炼狱。湫洛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敌人的数量似乎越来越多,身后的护卫已经应接不暇,甚至有十几个敌军已经追赶上来。
湫洛只觉得余光中劈来一道寒光,不由脱口而出:“小心!”
秦王自然不是池中之物,他猛地勒紧缰绳,胯下的骏马捩身长鸣,让左右的人措手不及。秦王矮身躲过刚才的攻击,因为措手不及的勒马,敌人在一瞬间向秦王亮出了后背。秦王脚下再次催马,竟然没有再拉缰绳,他一手环抱着湫洛,一手竟然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把眼睛闭上。”秦王的声音在头顶传来。湫洛紧紧埋在秦王怀里。
即使看不到,湫洛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无数的惨叫在周围响起,衣衫和血rou被撕裂的声音充斥了他的耳膜,空气里除了血腥的味道,就只有恐怖的死亡气息。
渐渐地,呐喊声似乎远了。湫洛小心地从秦王的臂弯里探出头来,他看到,在他们身后、驰道的尽头,只剩下一堆尸骨。
秦王毫不迟疑,急催骏马,宛若离弦之箭狂奔不止。湫洛的心思还停留在已经消失了的枯骨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战场的危机。
没跑多久,就忽听得一侧山崖上喊声雷动,无数个人影宛若鬼魅般凭空出现。
湫洛心头一紧,惊慌地望着那边——他们虽然处于不同的山梁,但是因为两山通脉,骑马绕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况且眼见着对方张工搭弩,显然他们处于对方的射程范围之内。
如果万箭齐发,那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再看秦王,却全然没有理会那边的叫嚣,面色一如既往的不惊波澜,只有湫洛知道,秦王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又紧了紧。
“嬴政!”山崖那边,一个浑厚的声音赫然响起。与此同时,山上那边的呐喊声戛然而止。
既然被对方点了名讳,可见也是“旧识”了。秦王勒了马,却是不答,只端坐在马上昂首静默,一如那时坐在主帅之席。湫洛从秦王的臂弯里偷偷看过去,那伙“山贼”的为首者九尺身高,络腮赤髯,手握丈八龙蛇环刀,恶相横生,似蚩尤在世。即使大雪天也是单衣覆甲,吐气如焰。
那大汉见秦王不答,朗声嘲笑道:“秦贼!你害我大魏国破家亡,今日落在我屠岸澜手上,真是上天有眼。”
屠岸澜一报出大名,湫洛这才想起来,秦王近日来正是起兵伐魏之际,据传王贲将军曾将屠岸澜击退三十余里,打得他只剩下残兵败将,不得已退守溃散。魏国现在已是秦国鱼rou,屠岸澜有家不能回,只能蜗居在这秦岭深山落草为寇,对毗邻这里的秦国宫室虎视眈眈。只是不知谁传出了秦王出行的消息,让他得以在这里伏击。
可是君王单骑出行的几率根本是零,屠岸澜能遂愿,果然是自己害了这个人吗……
秦王此时冷笑一声,以磁性雄浑的声音朗声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原来魏国人较量不过,就喜欢这小人之计?哈哈——”
“呸!”屠岸澜环刀在地上一震,怒道:“秦贼!本帅本来想留你一条性命,看你如何哭喊求饶,但是现在看来,最适合你的就是乱箭穿心!”
秦王不着边际地看了湫洛一眼,冷道:“你我恩怨,可让无关人等撤去?”
这话一出,不止屠岸澜,连湫洛都吃了一惊——堂堂秦王,铁面无情,无论何时都占尽优势的他从不在对决中谈任何条件。
而今天,他破了例。
屠岸澜略略怔了一下,大笑道:“有趣!好!本帅与燕人无怨,只是那公子既是你所在意之人,魏国就没有理由予以保护。本帅只承诺不会刻意伤他,但小燕公子的安危,权看你如何保护!”
“何以为凭?”
“一国之信!”
秦王不再多言,长缰一抖,喝马飞奔。
马蹄踏雪成霰,狂飞于空,将漫天的金戈铁马弃于身后,唯有咧咧长风吹乱衣袍。身后,那如惊雷的喝声响起:
“放箭!”
接下来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漫长,可是湫洛回忆起来,却像是一生。
他难以形容那万箭齐发的可怖场景。满耳的风声已经被箭羽破空的撕裂声灌满,连身边的木石都陷入乱箭齐入的危险——却只有他裹着软甲和狐裘,被秦王死死护在怀里……
——温暖的触感和安全的天空,全都来自那个人紧锁的眉头和坚毅的身躯。
这个曾经将他狠狠折磨的人,这个一手将他拖入地狱的恶魔,却在最危急的时候将唯一的护甲套在他的身上,然后用rou身为他撑起了一片天空。
秦王。全天下,唯有这个人的身体最了解他的温度……
湫洛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划破了秦王的手臂、侧腰、大腿,余光里,钉入枯树寸许的箭头漠然昭告了这些剑的杀伤力。
只是看着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