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得不像话,下午六点还一派晴朗的模样,整个井和市散发着的璀璨光芒晃得人不住地皱眉。
十三岁的姚汀跟在母亲身后,站在家门口前,与一波又一波前来悼念的亲友告别。
闷热感让人透不过气来,姚汀穿着扎人的黑色粗布丧服浑身发痒,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在毒辣的落日里,她尽力维持着微微颔首的姿势对悼念者表示尊重,而亲友那些重复的关怀话语却一句都落不进她的耳朵里。
这一片絮絮叨叨、被刻意放低音量的安慰声希望能得到回应,她理应时不时发出几个音节来应和,可喉头却像被污泥死死堵塞着,一点音都从中透不出来,甚至涌上来一种呕吐感。
请您和孩子一定要节哀。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呢?真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世上的事怎么偏偏总会这样的出乎意料......可总归到底,尽管很难,也还是要坚强起来啊。
对啊,世事无常,还是要尽可能地打起来Jing神走接下来的日子啊。
哎,小汀还这么小,怎么就得遭遇这样的事呢?此时接住话头的这个女人身材肥胖,她不断扯拽着胸前的衣领扇着似有似无的风,继续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有需要帮忙的事,请尽管来找我,我们一家一定会尽全力的呀。
那个女人的话引得前来悼念的人的附和声,纷纷开口道,是啊,即使姚先生走了,关系也是不会断的。
姚先生生前可是帮了我们许多忙的,我们断不可忘恩负义。
是啊,是啊,还是要多多来往。
在这阵阵附和声中,姚母不厌其烦地向悼念者一一点头致意,仿佛她真的相信了这是些发自肺腑的言语。而她惨白的脸色,悲伤的眼神让她看起来也真的像是一名合格的丧夫女人。她的神情足够供人检验。
然而低头站在母亲身后的姚汀,还是隐约听到了围在不远处院子一角里,那窸窸窣窣时不时发出的议论声。
你看吧,那个女人果真连一滴泪都没有啊,样貌看起来这么温婉,可这心也是真狠呀。
明明他们夫妇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不和的传言也早就有了吧,可真是搞不懂姚先生生前为什么会选择和她继续过活。
姚先生很疼爱她的女儿,肯定也是为女儿找想吧。
哎,夫妻之间没感情捆在一起对女儿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看来那女人也真的是克夫呢,谁知是不是如了她的愿。
也不要这样说吧,我看那母女两人以后的日子也很难过。
......
夕阳西沉,天空已换成了暗蓝色,总算吹来了几缕夏季的晚风,几无功效地缓解着沉重的闷热。
送走最后的悼念者后,和家中大门关闭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姚母踢掉鞋子的声响,随着那啪的一下,像是彻底划开了两个时空的分界线。她脸上原本流露出的哀伤在转瞬间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含着疲惫的烦躁。
姚母迫切地想要从寡妇的角色中脱离似的,她厌恶地将身上那略显粗糙的黑色丧服扯开褪去,而后随手将其扔向餐桌前的椅子上,力道却又失了准,丧服便滑落在了地上,乌黑黑一团地褶皱着,活像个烂泥潭。
姚母的内里只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裙,白裙被闷出的汗浸shi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她走向冰箱,从中拿出一罐冰镇啤酒,站在冰箱前启开拉环就一刻不等地大口大口灌了下去。
灌得太猛,从嘴角溢出的黄色酒ye,顺着她的脖颈,顺着她还算紧致的皮肤向下延伸。很快,一罐啤酒就被喝光,姚母一手将易拉罐捏扁,一手潦草地擦了下嘴角,又从冰箱里翻出了两罐啤酒和一盘昨天未吃完的速冻饺子,来满足自己的意犹未尽。
姚汀静坐在餐桌前,看着姚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坐在了自己面前。
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衣服。姚母扫视了她一眼,对丧服流露出了嫌弃的神态,不嫌热吗?
姚汀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尽快脱离服丧者这个角色的想法,可犹豫了十几秒还是把身上的丧服脱去了,那包裹了她一天的汗味也随之远去。不仅如此,她觉得还有些什么东西也在离她远去了,可她又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客厅内的空调开得足,她露出的皮肤突然间接触到空气,便被激起了短暂的颤栗。
等这颤栗的余味稍稍落了下去,姚汀才抬眼看着母亲囫囵地往嘴里塞着一个又一个冰冷又破了皮的饺子。这一刻的母亲很像个机器人,嘴巴也在机械地咀嚼着。
姚汀知道她得说些什么,不然坐在这里毫无意义。可她能说些什么呢?一开口都是怨恨,但她还是开了口,妈妈,你不喜欢爸爸,对吧。
她没用疑问的语调,却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又修正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爸爸,对吧。
闻言,姚母口中咀嚼的动作微停了停,又很快恢复,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她手上的筷子翻动着粘在盘底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