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孑然巍立于滚滚尘世中,是何等骜然的身姿。
传闻还说,他在寻找一个人。
在潺潺流水流淌的廊桥上,在红樱翩落如雪籽的花树下,亦或是蝴蝶萦绕的紫藤萝荫畔。橘右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强烈地思念着那个身着桔梗纹和服的身影,偶尔又会提着自作·无铭了无目的地漫步在稻梗田旁,直至天边流淌的余晖也坠入无边的漆黑。
在魔界之花的作用下,圭的母亲逐渐恢复了健康。圭终于得以再一次展露她那曾给予深陷黑暗的他无边救赎的笑颜。可他再也、再也无法为圭的笑容而感到由衷的幸福了。
即便他曾如此渴求,可被束缚住的心脏已经无法再为别人继续跳动了。
或许是栏门前拴着的一尾风铃,或许是曳过光阴与回忆的褪红裙裾,亦或是最后如流沙般漏过指隙的点点莹白魂魄;这些物事紧紧束缚住他,让他无时不刻地感到窒息般的悲痛。人身死后尚能去往地狱,可原本就扎根于冥河之畔的花呢?
可橘右京依旧笃定地相信今生会有一场宿命般的重逢。
坠有樱玉珠饰的丸玉簪被橘右京贴身存在右襟的胸口;仿佛这样沾染上属于他的体温,就能自欺欺人地佯装从未失去。他本来罕少有梦,最近却不由自主地频繁坠入相同的梦境。
依旧是魔界永远晦暗涽昧的天色,一望无际的沉浸着亡魂的幽冥河流。在视线可及的最远处,依稀可见于莹莹魂光中柔软摇曳着的一朵焰红色彼岸花。橘右京下意识地追逐着它的方向而去,可等到他终于久违地再次靠近后,那朵花就在他的颤动指尖的轻柔触碰下化成了星点魂光。
有个虚幻的身影柔柔偎进他的胸膛。暌违已久的你沿着他紧蹙的英朗眉峰一路轻轻抚摸到他的侧颊,分明是朝思暮想的面容。橘右京的喉咙发紧,他本能地觉得这一切太过虚幻,却不由自主地沉沦在这样宁谧永恒的梦境中。
右京先生你的身影流着泪抬首,在他的唇上浅浅浮过轻若飘絮般一吻,眼神却悲哀如同易碎的琉璃。
我深深地恋慕着您啊。
是周转两世而不得,那样沉重无望却如春雪般皑白柔软的爱啊。
和服的衣摆柔软地飘摇在无风的死寂魔界中,你的身影逐渐溟濛成云雾一般的浅乳色,是触之即碎的幻影。
不要走。橘右京牵住你虚幻的衣摆,低声说。
想为你簪花,想握住你的手腕,想将你拥入怀中。如果这些都是无谓的奢求,那至少请不要再次离开我的身边。
繁花水镜,皆是诸般梦幻泡影。你的身影含着一抹忧愁的微笑,化作星点魂烬,再次寸寸碎裂在他的掌心,悄无声息地漏去。他徒劳地伸手欲抓,可拂过指隙的只有亘古不变的死寂。橘右京的心口又再次泛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而他本以为他对这种脆弱的情绪早已绝缘。
他已不再坚若磐石。刀客需要一颗锋锐无匹、明如银镜的心,方能快刃如雪、天下无双。
可他已经再也无法做到身无羁绊了。
漆黑如墨的刃锋在月下泠泠微烁,好似夤夜一滴悠长的泪。
-其五-
粉色的花瓣飞舞着坠在肩头;顺着溪流淌向天际的尽头,澄澈清涧覆满柔软的落樱。湛碧的天穹笼在樱罩下,细密的光斑落在裙裾与木屐之上。
无论春夏秋冬,亦或风霜雨雪;每十五日,你都会鬼使神差般地来到这棵樱树之下。即使每一次都是空等半天再离开,可下一次、下下次,你还是会重新回到这棵樱树之下。
虽然你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冥冥之中觉得,你是在等待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年迈的路人慨然叹道,大概几十年前吧这里可是艺伎们居住的部屋啊。
艺伎们居住过的部屋。你茫然地想,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如同水一样湍流而去。恍然月上中天时恰有萤火微微,枕着褐枝的樱花复又落在肩头、眠于裙裾。
这应该又是一次、如同往常一样的等待。
找到你了。
就是他。
冥冥之中的感应,贯穿着你短短十数载人生的等待就是在等待他。即便曾经未有见过,今日却竟也像远别重逢。绝世的刀客赤衣玄裾,樱花落过漆色的刃,被剖成浅粉的两瓣。
是兜转无数个日夜、三次轮回与悱恻爱恨的宿命的重逢。
您是你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身侧悬着的漆剑泠泠微熠着微茫的焰光。昳丽容颜如堆玉积翡般寒凉锋锐,眸中却难以遏制地流露出些许苍凉与悲伤。
心在抽痛,不知为何原因。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为何会让你有了这么强烈的、想要哭泣的冲动呢?
还给你。他的叹息如羽毛般柔软。
剔透的簪子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饰物还给我?
你伸手抚上那根给你莫名熟悉感觉的丸玉簪。
簪魂相逢大梦归。
世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