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起来,厉岫岩仿佛才是那个愤怒到极点的人。
“瑚瑛单纯,天真,容易轻信。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没有防备你!早知道今日,我说什么也不会得罪万妖城去救你!让你害苦了我的瑚瑛!”
春熙听了,也忍不住了,“当初是你主动搭救我,还逼迫我发誓救奄奄一息的瑚瑛,尽全力,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我连续七天不眠不休,为了救你的女儿,我是绞尽脑汁,治疗她的身体,开解她的心结。我做大夫,自问尽职尽责。做朋友,我也对瑚瑛掏心掏肺。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她,更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
“可是你让她喜欢上了你!她那么单纯,那么执着,这番隐秘的心思,你让她情何以堪?如何自处!”
春熙仿佛被戳中了要害,卡壳了半天,才道,“……那不该想办法扳回正道吗?寒澈是谦谦君子,他和瑚瑛性格相似,又有夫妻缘法,你明明可以让瑚瑛和他慢慢相处,产生感情,日复一日的,早晚就会淡忘我了。”
厉岫岩嗤笑一声,“若有其他办法,还用你说!”
“瑚瑛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了解她,她是不会变的。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说到这,厉岫岩既是怨,又是无可奈何,指着春熙,“若非如此,你的人头早就不保!”
不是害怕瑚瑛知道春熙的死讯,无法接受,早在问心城的时候,就有一百个、一千个机会让春熙死得悄然无声。
这番威胁,是过去式的,现在说出来,压根没有威慑力——过去没有行动,现在更不可能了。只是让春熙知道了,她过去有多么自以为是!多么想当然!多少个睡梦毫无防备之时,险些中了暗害!
死死咬着唇,她克制住心口喷涌的怒火,“厉城主,你一片爱女之心,我能理解。为了瑚瑛,你可以做任何事,包括翻脸杀人。只是……我以为,你我之间,有公平公正的交易,有签订契约的默契。不过,今日后,彻底结束了。”
“所有我对你许过的诺,一笔勾销,再不作数!”
“你在问心城对我的指点,包括问心符……是我应得的补偿!细细盘算,也可以说银货两讫!再无亏欠!”
傀儡蛊还在春熙的体内,不知什么时候发作,但是她大踏步调头走开,丝毫不顾忌厉岫岩已经铁青的脸。
没有信誉的人,在她这里就没有可以谈判的资格了。
原想着,多少有几分香火情,问心城内她对瑚瑛倾尽全力救治。瑚瑛当时身体的病症还罢了,关键是她有了轻生念头,这才是缠绵病榻的主要原因。
她觉得自己拖累了父亲。没有她,厉岫岩早就摆脱问心城的限制,全力追求修行大道了。为了她,才不得已困在问心城,就和坐牢一样。
春熙记得,她花费了好长时间劝解。因父女情深,才起的轻生,只能从父女感情入手。
她问瑚瑛,如果她死了,厉岫岩会开心吗?
定然伤心至极。
那要是知道,她是不想拖累他,才主动求死,厉岫岩此生的心障能解开吗?
自然是……不能了。
是永远不能!且有了这个心结,这辈子都无缘大道了!
看似为父亲着想,其实害得父亲下半生一直愧疚,不能解脱,怎么能叫为他着想呢?
真正的着想,应该是快快乐乐的生活,把余下的人生过得有滋有味。这样,便是寿命尽了,也是天意。你父亲将来回想起你,想的都是你开心的笑容。记忆便很美好。
虽然刚开始会伤心一阵子,但想到你含笑而逝,此生没有任何遗憾,也能放下了,然后追寻他的大道。两不耽误。
若没有这么细致入微、鞭辟入里的分析,厉瑚瑛还沉浸在先天的病症里出不来,外人都不肯见,更别说现在能出面举办自己婚姻大事了!
春熙民心自问,对厉岫岩父女,仁至义尽,足以抵消当初的救命之恩。还有她研究出来的变异医疗符,也卖过厉岫岩的面子,后续没有追究了。
可如今呢,她体内的傀儡蛊,正蠢蠢欲动!
春熙知道,自己一旦走出神崎世家的范围,脱离瑚瑛的掌控,这蛊虫就会啃噬她的心肺,让她心痛若死!
……
陪嫁丫鬟小婵,小碎步走到春熙身旁,嗫嚅着道,“姑娘问过了,这蛊虫平时对春大夫你的身体没有害处。只要按时闻这‘惊鸿散’——老爷说,惊鸿散的主料,是用故去的妖族圣女海茵的头发灰和指甲所制,据说每位妖族圣女都存着一点。春大夫若是能讨到原料,也可以自己做。”
“姑娘手里的惊鸿散,能用上五年。五年后,老爷说,便放你自由。”
春熙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的坐在屋檐下,仿佛没有听见。
“春大夫,你就忍个五年吧,反正很快就过去了。”
饭菜端上来,又原封不动的端下去。
夜凉如水,寒澈实在忍不住,悄悄过来,为春熙披上厚衣。
春熙仍旧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