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玉晓得周遭许多人拥着推着,手舞足蹈朝她道喜。
她攥着吉祥如意结,手指是能用力收紧的,但也使得出这么点子力气,总怕这绸布团子会脱手掉下去,轱辘轱辘滚进人堆里,一个一个将他们绊倒,大头朝下栽下来,磕碎整个脸盘子上的笑。
牵引着她步步往内室走的新郎官,此时显出的是个勉力撑起色彩深重礼服里的瘦窄背影。
宁无双家里的鱼油灯能换个小岛呢。这处不同,做成蜡烛来点,花费应俭省些。
喜堂置办得也不像她在中原见过的那样,鱼油蜡白刺刺的亮,厅堂里垂满黑、红两色纱幔,挑了应时花卉缀于各处,锣鼓打出昂扬乐音,也可觉出庄重来。
路边捡个花子就能当他娇妻,偏也要做许多规矩成全个周至场面来。
阿游并不回头,或是做个笑脸回望过来也好。该笑才对的,那婢子说是大日子呢。
可他没有,踩着越沉越慢的鼓点在前头走。那段赭红色海贝纹腰带勒出的一股儿腰,她瞧着瞧着,便难过起来。
从前阿游给她喂酒,他自己喝三碗漏给她半碗,醉狠了就颠三倒四讲故事、说笑话。
守玉不知分寸,该笑时笑,该悲时笑得更欢,阿游口中人事与她无关,撑着醉眼恍惚迷离,只知道他好看。
而今设身处地,翻尸倒骨地忆及他所述字句,也不过能感知其中怅惘一二分。
他还不知道呢,临到日子丢了新娘,牵了个不知底细的野女子。
那么他不高兴,我也苦着脸就是了,也算是同舟共济,不枉同门一场了。
到只剩了他们两个在里头,要好好给他亲亲抱抱只这两样,对着阿游是不足够的,再有什么新奇法子,由他摆弄就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念着想着。
会吓一跳的吧!
要是看见盖头底下的真面目。
那时候,说不定能振作点儿。
或者想起是被她重塑了人生,又打碎了理想,再来一回,大约不会多么欢喜。
懵懵木木的,守玉拖着不大能掌控的身躯、顶着满脑子胡思乱想,进到里头烛火昏昧的卧房里,她面前罩着的那纱巾,几乎遮没了脚下的路。
还是先问问他你家点不起灯么,黑灯瞎火的当心娶个麻子回来。她这样想着,一口气没松下来,忽而又警醒过来。
便是个麻子,也是卢家家主与他定下的亲事,不明不白没了人,待天明了那家人闹起来,难道把她赔过去么?
人家好端端的亲亲闺女,便是破了她皮,拆了她骨,到底能偿付几分呢?
守玉随着阿莫的搀扶于床沿坐下。
暗道,这姑娘自称婢子,观她行事却像是在这房里能一手遮天似的。当着家主的眼皮底下敢做出掉包的事,是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还是卢家根本就没把进门来的姑娘当回事?
这一惊之下,该更清醒些,却不知为何,守玉倍感昏沉,隔着头纱望出去,有数十名丫鬟婆子肃立在外,在她眼里俱是摇晃不成形的虚影。
请夫人饮尽此杯。
守玉迷迷糊糊听见这声儿,倦极撑开眼皮,朝下看去,只见一方暗红色木托盘举过来,黑釉小杯里盛着色泽浓艳的酒ye,还没细想,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我用不上。
夫人还是喝了这杯的好。阿莫不为所动,坚持道。
是什么?新郎官闻声问道。
他已被服侍着宽了外头衣裳,挂着件素色棉袍,坐在圆凳上,由两个小丫鬟抱着腿,将织锦缎面的长靴子往下拔。
阿莫揣度着他话音里未有不耐气,陪着小心道:不过是助兴的玩意儿罢了,想是新夫人闻不惯酒味儿,七爷今个儿大喜,有甚扫兴的当是越早除了越好。
瞧着你们这一出出,就很是扫兴。卢七道,宴席上饮了大半日酒也不过两耳上有些红热,黑眼珠似自汤泉底新起出的,泛着鲜灵的光彩。
他趿拉双布鞋,揉着额角立起,缓缓行至床前,欠身望向托盘里,拿手往上扇了两下,闻见股子馥郁香气,便把眉头皱紧,揶揄一笑,这品相的也是能拿来助兴的,是大夫人的意思,还是卢家破落了?
阿莫低眉顺眼跪着,爷恕罪,咱们做事都是依着先例的,断断不敢自作主张。
洞房花烛夜最是得意时,连这一夜的得意也不叫人痛快了,也难怪尚家只肯把根木头抵账了。卢七哂笑道。
他尚未呆到能惯了海岛酿酒的时日,自出了山门,入目入口,皆是只有寡淡二字。
新娘子的声音突兀响起,很不合时宜地问道:为何两杯不一样?
外间立侍的喜婆便进到里头来,脸上褶子打堆,仍尽力做出笑脸来,言明是因了男女体质不同,故而卢游方应当饮下鹿血酒,以壮足阳气,而出自尚家的四小姐便该饮下灵枝珠浸了整晚的襄灵酒,引动yIn性,助力卢七少爷一展雄风。
这喜婆也是势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