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鬼地方,却是难找得很。
那位着短褐衣、半截裤的昔日大小姐,放下手里的渔网,眯眼看去,见那逆着夕阳光辉的立在泞滑滩涂之上的,正是不久前在宰客岛分手的中原小矮子。
她还是那身叫人腻味的青衣,手里拎着鞋,赤裸的脚踝遭节节败退的浪chao拥吻。
宁无双有些拿不准,二人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口吻打招呼,该是亲昵还是冷淡呢,似乎都不太恰当,真是伤神呢。
她攥紧渔网,最先浮上来的想法居然是将她敲昏,拿渔网捆了,扔回魔鬼鱼背上,再给它下个永世不得靠岸的指令,施行起来会有多困难呢?
从前听说斗米恩,升米仇,却也是恰如其分了。她觉得自己良知失尽,与手里的渔网一样,满身漏洞,被丢进海里会立时沉底,引来无数亡鱼海鬼,獠牙暴涨刺破上牙膛,钻进缺失处,把下辈子的性命也拼上,很快攻略下的,当然也不止她的上牙膛。
会有多疼呢?她曾做过连着牙rou将齿根咬断的梦,失一颗牙便失个故人亲友,如今应了梦,果真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
被拉进水下,是不是先被淹死呢?
那便是不疼了。
宁非相自然是指望不上的,他若争气些,赶在长姐皮骨被蚕食尽前,莫要惊了窝子,紧拉绳慢起网,这一遭得手,直到明年秋后,也是饿不死的。
她将渔网拉到岸边,抖出一堆活鱼和沙砾,除这之外,再没有什么良心之类的东西可供她随手拾起,便从后腰里掏出个油亮的烟杆,红玉制的烟嘴已不知去处,就那么将冒着木头岔子的烟头叼住,于怀里又摸了许久,找着个打火石,呲呲卡卡许久,连个火星子也没磨出来。
你这样的待客之道,我很难给出什么好价钱呢。守玉趾高气昂叉着手,等了会儿,没见她有动静,你从前那个见钱眼开的劲儿呢,恢复一下好不好?
宁无双拢了拢鬓边乱发,试图将扎眼的雪白颜色藏进灰突突的头巾里,你来找乐子的?
也不算徒劳无功。
是来找乐子的,守玉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自顾自从袖中摸出本《三千海岛游历指南》,扬了扬道:这上头说北泽有个岛叫骷髅岛,很是吓人,我寻了三五十处,都说叫骷髅岛,就没一个上头有真鬼,都是噱头。
宁无双想起来那位神兵天降的冥王大人,从那回收服大黑猫妖之后愈加勤勉,已然放出话来,要在年尾之期将天上地下的冤魂野鬼收拢过半数。真能如君所言,这之后还能有Yin魂不散吓着他家心肝rou儿的邪祟妖魔,也不知道有没有背时鬼宁非相的运气,到此刻还留有半口气在这荒岛上苟活。
早告诉你没有三千个岛,非不信,上当受骗不是活该么?宁无双扯了个笑脸出来,依着以往的经验,一般来讲,她拿不准守玉的心思,若她真是来算账的,照现在这光景也招架不住,不如装聋作痴先混着,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和些总是没错的。
何况她虽落魄,守玉也从没见识过她多么威风的过往。
打肿脸充胖子这句老话,很是没必要在今日再次践行出其浅显的不合理之处。自欺欺人除了作践自身,更是在把守玉当作傻子耍。这小矮子看着轻浮不自重,说不定能将她击溃的,会是与其外在表现相反的东西。
宁无双提起几尾鱼,又拣了些新鲜的牡蛎,大步向岛内走去,我这儿只有个荒洞,有烤鱼吃,不闹骷髅,怎么样?
那感情好,听说海水之下的鱼儿都是有定数的,吃一尾就少一尾,果然宁大小姐出手不凡,也只有你这儿敢令人敞开了吃。守玉跟了上去背着手,蹦跳着,眉眼舒朗,一派无虑模样,像是她曾被赋予这般期许,为其所愿恣意长成。
而真是金尊玉贵娇养起来的大小姐宁无双,此刻身子伛偻,似要被重重心事压垮。
都是哪里来的冤孽账,混进了金玉窟里,拖累了富贵子,要走这等凄风苦雨飘摇路?
想是情之一字利害至此,入骨生根,轻易便搅乱了命盘,算计得玲珑心窍也枉然。
这岛并不大,只是地势西高东低,从守玉上岸的地方看不出没几步就能到个极气派的荒洞,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宜居之所。
这又是个什么?
蜿蜒在沙砾下的长条条,不知其尽头何处,使得那处的沙滩凸出显眼的一坨,守玉好奇,丢了手里绣鞋,俯身去拾,竟拉出个吱哇乱叫的炸毛猫儿,吓得她立马缩回手。跟着一起带出来的,是堆长了绿霉的布料。
守玉认得一些,不久前还是件儿能把宁无双打扮像个人的齐整衣裳,这般离不开,若还是在你家岛上,多少绫罗绸缎把他睡不得,就是个未开智的畜牲,也是要尽心教过,才能往好路上去,我家师尊就很有一套,你狠得下心,便拿我份信物前去,必然不会怠慢你就是。
好乖的小猫儿,还能更乖的,是不是呀她蹲下身,轻拍猫头,另只手迅雷一般掏向猫儿左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