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好吗?是这孩子太不赏脸了,话说,他不是有一半凡人血统吗?那他应该有阳世的俗名吧?总不成叫他小孟婆。」
「有是有,但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孟婆娘还跟我撒娇。
「我好歹也是你拜把阿兄吧?那这孩子就是我契子,不知道契子的俗名成什么话。」
孟婆娘当时考虑老半天,还是答了:「他俗名是『思存』。」
「思存?『匪我思存』的那个思存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
孟婆娘脸色还变了一下,好像很惊讶我有在读书那样,让我十分不爽。
「那祖姓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就会去查生死簿,就知道这孩子的爹了不是吗?」
孟婆一语道出我的目的。我老脸挂不住,只好当场转移话题。
乌判知道我和孟婆娘碰头,肯定要把酒言欢,于是开了两瓶高粱、三桶绍兴,外加一瓮陈年女儿红。孟婆娘把孟婆丢给那些充满母爱的女性判官,和我并肩坐到醧忘台的纳凉亭里。
那地方地近地狱谷,从上面可以看到地下挣扎哀嚎的受刑人,是绝佳的饮宴地点,我和孟婆娘经常在这里划酒拳、品茗茶,秉烛夜话。
那天孟婆的娘兴致特别高,酒过三巡,我们两个都有点醉意,孟婆的娘便忽然问我。
「王爷,你曾经后悔过生而为神吗?」
我喝得微醺,也没有仔细去思考孟婆娘话中之意,只随便应声。
「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是凡人的话,凡人有病痛、有生死,所以能够有强烈的爱欲与憎恶,因为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财富、得到地位、赢到他人的爱与尊重,找到即使走到生命尽头,也能相伴一生的人。」
我当时只觉得孟婆娘又在伤春悲秋,她工作上利落果断,但就是心思细腻了点,现在回想起来,孟婆那种心细似发的个性,恐怕就是遗传自他母亲。
而那阵子孟婆娘特别多愁善感,特别是抱了孩子回来之后,动不动便一个人望着忘川水发呆。
我听说过女神结胎,对心神耗损极大,她又这样胡思乱想,我担心她走了心魔,那阵子还特别关心她,让白判从阳世带了不少摇篮玩具下来送给孟婆。
但我越是殷勤,孟婆娘反而越是忧愁,让我只能感叹女人心、海底针。
我当时对她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啊,而且喜欢的人都在身边,不用像凡人一样,担心他们哪天出个意外或生个病,不声不响就不见了。」
我又安慰她。
「你别再乱想些有的没的,安心把小孟……把思存养大才是。」
未料孟婆娘竟然回头问我。「王爷,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我一惊一诧的,说:「什么孩子?我又生不出来。」
话说以男性神明而言,其实是生得出孩子的,我听过天庭有两个男神因为互相爱慕、双修茍合,因而天雷勾动地火,Jing气在紫府里结了金丹,金丹成了元婴,就这样落胎在其中一人体内,最后还顺利产下神子。
但这是极端案例,我并不打算搞大自己肚子。
孟婆娘笑出声来,她当时已喝得半醉,巧笑嫣然、眉目流转。
「当然不是你生。我想生你的孩子,你愿意不愿?」
我当时黄汤下肚,脑子也不太清楚,说些什么话我也忘了,只依稀呛了她什么:「生什么孩子?你生了一个还不够吗?」
顺带一提,当时孟婆娘已经宽衣解带,乘醉意骑上我的大腿,两手抱着我的脖颈,抹了姻脂的唇还蹭在我的脸上,蹭得我一脸印子。
她还大袖一挥,瞬间把纳凉亭化成了闺房,孟婆的娘最擅长迷惑人的幻术,这也是她工作事半功倍的原因之一。
「拜托你,别让我后悔……王爷。」
那是我记忆中,孟婆的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的事我也不大记得,只依稀记得自己饮下最后一杯女儿红,醉倒在纳凉亭上。
再醒来时,就是鬼差来报,孟婆的娘私跳转轮台,流落到阳世不知何方。
而过不多时,孟婆便抱着他的细软,来王府寻求我的庇护。
现在回想起来,孟婆早知他娘有此打算,所以看向我的目光里,半带怨怼、半带无奈,泪水还在眼眶内打转,彷佛是我逼着他娘跳转轮台似的。
目击的鬼差还跟我说,孟婆的娘,没喝孟婆汤就跃下转轮台。
我本以为孟婆的娘是在地府有什么不愉快,有什么过不去的节,才选择去阳世投胎。先前私跳转轮台的那个女仙,就说过想忘记一切,因此先饮了孟婆汤才跳下去。
如果放不下过去的一切,又何必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我又想起乌判给我的影片中,陈诗雨那回眸一眼。
那个眼神,旁人或者不懂。但我看得分明,那眼神,和当年孟婆娘在纳凉亭里,问我「你曾后悔生而为神吗?」那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