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的,卖他娘进妓院的讨债的,他爹的……另一半全散给了城里其他穷苦的孤儿寡母。?
他没能收殓他娘的尸骨,只得给他娘立了座衣冠冢,就在城南郊外一棵梨花树下。?
他从前不叫甲。?
他爹出家后他改跟他娘姓。?
他爹姓冉。?
他叫冉雪。?
男人走时带走了桃花镖的头颅,没带走甲,也没带走甲的刀。?
男人扔给仍旧痴癫的他一张银票,“这是桃花镖的赏金,是他最后想留给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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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甲葬在了那座衣冠冢旁边。?
等过了甲的头七,他便卖了他与甲住的宅子,卖了宅子里所有的东西,只留了几件衣服和那一串佛珠,一起收做个包袱,连同甲的刀,背着只身去了城南的寺庙。?
他将所有的钱财奉上,在庙外跪了三天。?
最后庙里的住持看他可怜,收他做了和尚。?
住持要给他赐法号,问他为何要出家。?
他答曰:“无父无母,无子无女,内子病逝,诚觉孤苦无依,只求佛祖慈悲,渡我出无边苦海。”?
于是主持赐他法号“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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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道在城南寺庙待了五十年,这五十年里,不曾去过比城南城郊更远的地方。?
住持圆寂之日,传位给了归道。?
人人都说城南寺庙里的归道住持最得佛缘,虽是半路出家,却独得前住持青睐,从一众自小出家的师兄里脱颖而出,成了新住持。?
人人都说归道住持断恶修善,超脱凡俗,已达五蕴皆空之境。?
归道住持却自言:我身在红尘,心在红尘,未得正果。?
归道住持手上有一串佛珠,从不离身。?
归道住持的禅房同其他和尚都不一样,那里摆着一柄刀,一柄好刀,刀身狭直,刀刃雪白,泛着泠泠的光。?
归道住持每年春日都要去城南城郊一棵梨花树下,树下两座坟冢,据说是归道住持故人之墓。?
归道住持圆寂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床榻前摆着那柄刀,腕上戴着那串佛珠。?
不论盛世乱世,像他这样的乞儿总是有的。?
无非是个父母双亡或是别的什么的落魄身世,千篇一律,翻不出太多的花样。?
他生来就没见过父母,狼狈偷生到这么大,靠吃残羹剩饭过活。?
他从前住的城里闹了瘟疫,几乎死了一半的人,棺材一夜间成了紧俏货,白花花的纸钱铺满了地,日日夜夜都有人哭丧。?
后来哭丧的少了,要么病死了,要么逃难了,一座城几乎成了空城。?
他也逃走了,一路流浪到此地,守城的官兵听说他从闹瘟疫的地方来,跟见了鬼一样地赶他走。他在城门口徘徊了三日,饿了挖草根,渴了喝雨水,实在找不着空子混进城,一条命被折磨得只剩半条。?
他没了法子,遂生了歹念。?
他在这座破庙里蜷缩了一日,等一个可怜过路人,拿他的命,换自己的命。?
香案下有个缺口,不大,勉勉强强可供他这样瘦小的身形钻入其中。这破庙年久失修,佛像落得面目斑驳,供桌下连老鼠都吝于光顾,只有厚厚一层蛛网和灰尘。?
他手上紧攥着片碎陶片,他握得太紧太紧,像攥着连接人世的最后一根蛛丝,锋利的边缘割开了皮肤,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日暮时分,他的生路才姗姗来迟。?
这是一个老和尚,慈眉善目,瘦骨嶙峋,倒是比那尊破泥像更有个普度众生的模样。?
他眼光毒辣,一下瞧准了老和尚手上那串佛珠,他见识短浅,认不出是个什么料子,但颗颗圆润,好似沁着一汪水,想来就是只能取上一颗,也够他吃饱再找家客栈舒舒服服过一晚了。?
他咽了口唾沫,趁着老和尚背过身,蹑手蹑脚地从香案下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