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来这给他“考查”——看能不能发展发展。
如果自己同意他来,莘野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长期留在中国,而在美国拍片也会心里长草不得安生,跟不走也无甚差别,顶多只是程度不同。而且,依莘野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离奇的性子,谢兰生是真的怕他再作出些什么妖来。
他99.9%不会喜欢莘野,折腾人家干什么呢。
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这四年,他不会见莘野了。
21岁年轻男人的爱,来的时候凶猛无匹,去的时候去驱霆策电。在见不到的时间里,那青春期的荷尔蒙会消退到干干净净、了无痕迹。或者说,这也许只是很简单的性欲上的吸引罢了。
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应当会有数次动心。自己就如一颗萝卜,突然之间被拔掉了,其他萝卜会立刻把坑挤上的。
对面,莘野看着谢兰生,问:“这就是你希望的吗。”
谢兰生说:“嗯。”
莘野听了,很久很久都没说话。
莘野只觉胃沉甸甸的。那似乎能实体化的沉痛牵着五脏六腑,他几乎可以看见它漆黑的颜色。他宛如是站在海边,海水原本清澈见底,突然一记重锚砸下,水底瞬间掀起泥沙,将水搅得浑浊一片。
而谢兰生也干挺着,不露出来一丝退让。他只看着面前黄土,平静着,绝情着,一点目光都不给对方。
一根紧绷的弦横在两人中间,只要轻轻地碰一下,那根脆弱的弦便会“啪”地断裂。
环绕在两个人之间的是响彻云霄的沉默。
万春亭前,有一大群的小孩子跑跑跳跳,笑声天真,宛如无数小皮球儿,刹那之间从这边滚到那边,再从那边滚回这边,无忧无虑。
五分钟过去了,谢兰生还是没抬起眼睛,莘野知道他的决心,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挽回什么。平生,他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自己轻率表白,以至于被推落悬崖、一片树叶都捉不到。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莘野眼中反射出的金红色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一片深黑。
在静谧的气氛当中故宫变得层次不清,有些显得黑苍苍的,白天那样金碧辉煌,此时却隐在了浓重的夜色当中。北边,白塔下的湖也暗了,只反射着人造灯光,在城中心像圆睁的一只眼睛在望着天。
黑漆漆的天幕当中仿佛正栖息着群神,对方早就已经知晓他们两个此刻的命运。
太阳落山,天也骤然变得寒冷。冬季的风尖声叫着,宛如夹带了哨子,山顶的土聚到一起在地上滚、在地上蹿,好似一群小黑蛇。山上,树木距离天空很近,磨着天,咯吱咯吱的,像扫帚在嘶啦嘶啦地扫。刚刚漂亮的云彩在这会儿却如大黑块,挤压着,翻滚着,急于要办大事似的,千军万马一般地由远至近奔腾而来。谢兰生的小发热包此刻已经凉透了,像冰。偶尔有风吹过脸颊,吹得他痛肤彻骨。
莘野看着兰生,兰生看着脚下。
这段时间对谢兰生来说的确度秒如年。最后,当游人都散去了,谢兰生才听见莘野在他头上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而后莘野转身下山。
他的衣摆飘了一下,谢兰生想伸手去抓,却克制住了。
莘野走后,谢兰生在黑暗当中默默地抽了一根烟。他夹着烟狠狠地吸,压进肺里,却不吐出去,只憋着,而后忽然一个长吁,把一大口全喷上半空,那些烟会罩他的头,让他不被别人看到。
他讨厌自己。
…………
当晚,莘野回了美国。
或者说,被谢兰生逼回了美国。
那是1991年12月21号,谢兰生记得很清楚。
因为,仅仅四天以后,在西方人欢度圣诞时,中国的街头巷尾就全都在议论一件事——对每一个中国人都具有极其特殊意义的苏联,解体了。
戈尔巴乔夫辞职,苏联“老大哥”灰飞烟灭。
谢兰生也忍不住想:红尘俗世,合合分分,人聚人散,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这个世界看着挺大,其实道理就那么多,无非是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十分简单,早该习惯,文人才会一茬一茬伤春悲秋唏嘘感怀,用不同的话讲同样的事。
莘野很快就会忘记他了。
(Part 1《1991》·完)
作者有话要说: Part 1《1991》写完啦,马上开始Part 2《1995》。
别担心!影帝马上再次出来!咱们有着时间大法!!
在现实中,民营企业可以进入电影行业是在2003年了。
Part 1里,唯一完全“架空”的就是演员也被封杀了。
另外就是不同时间发生的事(被禁摄制、被收护照)全招呼上了,8年时间也比较长(窝喜欢这个数字……)。
去澳洲做后期剪辑,卖片子到欧洲大陆,可能也是牛逼了点!不过还好,现实中后来都有,就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