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敖妄语并没有给流玉回应,她更像是完全不知所措地抱了抱流玉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带着浓重安抚性质地抚摸他像折断的蝶翅一样的肩胛。
她虽然不经情爱,但也知道情爱之事,马虎不得。当年在凡间游历一段时,敖妄语也曾见过无数的痴男怨女,迷迷糊糊一腔热血的就在一起了,有时日久不生情,反而新鲜感随着时间日渐消退,再也提不起相处的兴趣,那便得离了,有时某一方过于倔强,抱着这一段枯枝一样残败的感情不肯放手,或是颜面全失、泣声指责,或是悲哀沉默,心有不甘。
面对流玉的剖白暗示,敖妄语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流玉,也不知道会不会自伤。她对流玉怜更多,爱不知。
再者,流玉是她信任的下属,上位者和下属的纠缠总会带一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
思量诸多,但是当她看到流玉抿唇垂眸,敛去眼中水色,将她给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像是结束献祭一般地穿好,神色几乎是诡异的平静。那一瞬间,敖妄语胸中翻涌着的,那是滚烫的一种几乎是对自己的愤怒与责问。
任何借口都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
事情已经发生了,尽管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不论发生什么,敖妄语都要为她做的任何事情付出代价,承担责任。
她那一瞬间脑海里甚至没有多想,嘴巴下意识地说:“不如过几日我们一起见见父王。”
很明显,龙女殿下想要对他负责。
海中妖族的媾和乃是常态,特意去寻求刺激或者打发无聊,年轻爱玩时找个妖类春宵一度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但若是真的对其上了心,想要过一辈子,那便是要见家族的,然后邀请无数来宾见证,对着四海八荒盟誓。
流玉眸色微微亮起,揉碎了的星光璀璨,但转瞬即逝,然而他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龙女殿下,却又沉闷而了然地笑笑:“殿下恕罪,只是流玉身份卑微,殿下拿什么堵住悠悠之口呢,况且流玉若是应了,异族交合,殿下恐难有子嗣。”
“此次……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他不向殿下索取过当之物,他不想变成那样不堪的人物。
敖妄语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思虑太多也没有意义,总之事实就是她犯了错,逃避是弱者的懦弱,而她绝不会有。
然而出乎意料被拒绝的龙女殿下头一回被噎了一下,她素来冷傲胜霜雪的脸上显出一股子懵圈感,不禁问道:
“难道你于我无意?”
“……怎会。”
龙女殿下于流玉而言,是高空皎皎明月,高不可攀,也是夜间璀璨珠玉,玷污是罪。
他见过敖妄语高居王座,冷淡贵气、不容侵犯的样子,也见过她浑身污血,手持银链剑,杀气腾腾的戾意,更目睹过她统领万军、势不可挡的霸气———生来适合鲜血淋漓的战场,带着王族的威望与傲气———她分明就是天生的统治者。
御下之道还是敖妄语教他的:恩威并施。但是敖妄语却用得很少,她肆意热烈的性格吸引了无数的下属喜爱,大多时候她都是亲和的、张扬的。
没有理由不爱这样子一个明亮温暖的人。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边,龙族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只要我在,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这是我作为龙女的承诺。”
她讲得真诚,目光灼灼,一片赤子之心。
流玉隐隐有些悲哀了,这片来自龙女的赤诚善良,滚烫得几乎让他不敢触碰。
在无尽深渊里的时候,流玉没有反抗他人的能力,因为弱小,所以只能被欺辱玩弄,他现在还忘不了当时充满呕吐欲的宴会、囚笼里冰冷的锁链、永远都无法痊愈的数不尽的新旧伤口;离开了无尽深渊之后,他来到富丽堂皇的龙宫,其实他仍然能敏锐地觉察到来自他人的恶意,数不胜数,宛如刺刀飞刃,一刀又一刀地划得他伤痕累累。
出身卑微是罪,在无尽深渊无法反抗、备受凌辱是罪,留在高贵的龙女身边甚至爱慕她,更是罪加一等。道道罪名打造成了沉重的枷锁,枷锁带着灵魂的阵痛,他唯有冷漠地忽视浑身疼痛才能继续待在龙女身边。
因为殿下————唯有殿下,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可是殿下既让他无比向往,也让他格外恐惧,他深知自己的卑劣不堪,从泥泞里爬出来的东西,不论洗得多干净,身上也带着烂泥的恶臭味,不论如何,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洗不掉的。流玉一边无可救药地深爱着龙女殿下,一边又无法自拔的极度厌恶自己的卑劣无耻。
他受到过无数的冷嘲热讽,也听见底下人肆无忌惮、四处传播的流言蜚语,多么难听中伤,流玉一边雷厉风行地暗暗压着这些,一边又在打心底里不得不承认有些话其实甚至是对的。
那些冷嘲热讽里,就是有一部分他卑劣的真实,那些光风霁月、洁白无瑕只不过是表象,内里的他无能瑟缩,Yin暗滋生,占有和毁灭夹杂着挣扎几乎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