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动身回长安吧,太子殿下。”
“什么意思?”
李裴仿佛没听懂这句话,抬头有些不解地望着福南音,可手上微微晃动的茶碗却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安。
“这就是你的请求?”
“如果是顾忌我腹中的胎儿,如今有刘医工在,不会有事。如果是担心我……”福南音错开目光,朝着门外那株已经冒了新芽的云杉树看去。
“从中原朝堂烧起来的火还没灭,太子纡尊降贵跟在我身后当个仆从,不讽刺吗?”
眼看漠北也开春了,没有了严酷的寒冬作为天然屏障,中原军的铁蹄很快便会更进一步。
李裴也站起来。
他走到福南音正跟前,后者不看他,他却偏要盯紧了那双佯装并不在意的眼。
“我说了,我愿意留下来,朝中的事我早有安排,不需担心。可你要拿下漠北王印并不容易,我可以帮忙……”
“帮我?”福南音终于舍得将眼神落在他身上,“你知道我都与方才那些人说了什么吗?”
李裴一哽,声音不觉便低了几分。
“蒙兀语我可以学。”
“你什么都听不懂,在这里半点忙也帮不上,我却要日日担心你的身份是否会被漠北王等人查到。要说帮忙,我养的暗卫似乎比殿下更有用一点。”
似乎要验证福南音的话,彼时刚好有只传信的白鸽扑着翅膀落在窗棂上,福南音将拴在鸽子腿上那封卷成一小条的密件从头看到尾,中间没有分出半分眼神给李裴。
他知道,李裴在等他像往常一般将密件上的内容翻译给他听。
可这次福南音却当着他的面将那张字条丢入了一旁的炉火之中,动作干脆地就如他口中的话一般没有半分余地。
“走吧,现在这个关头由不得你做毫无意义的事。”
李裴喉头动了动,那一刻不知咽下了多少句难以说出口的话。
在踏入这间屋子之前,李裴从未想过福南音会用这样一副无奈又嘲弄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忽然想起了许家将要被抄斩,母亲被逼交出凤印那段日子,他曾跪在立政殿三天三夜,想求父皇重审许家冤案,还母家清白,可那时向来对他宽厚疼爱的父皇却只是叫冯内侍传了一句话——
“今日的奏章批注完了吗?”
直到最后一日,他拿出自己仅剩的一个储君之位相要挟,圣人从殿中出来见他时,也说了与福南音相似的话。
他们身上背的是天下社稷,没有资格在无意义之事上分心神。
那一刻李裴才明白,从前看上起百般恩爱举案齐眉的元妻其实是毫无意义之人,给中原百万黎庶看着的正义清白是毫无意义之事,只有那至高无上权柄才是终要握在手中的东西。
可他从小看的是双亲和睦,兄友弟恭;学的是明君正道;想的是造福社稷。即便中间不乏Yin谋权术,却总要与前者殊途同归。
若是不做太子……
他曾为了这个想法矛盾了五年。若是期间有哪一刻是他唯一强烈地想要将权柄握在手中的,便是半年前福南音不告而别,那时他甚至动了用强权将人找到再扣在身边的念头。
“若是……”李裴的声音很轻,“我没有保住那个位子呢?”
福南音怔了怔,似乎当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从未试探过李裴对太子之位的态度,却在此时感觉到了他心中某种微妙的排斥。
“且不说临淄王会不会给我留活路,我堵上性命回到漠北,断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道理。所以你若是败给李皎……”
福南音抬起头,忽然看到李裴一点点沉下去的眸色,心神不由一乱。
“成王败寇,等到他带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我或许只能从高城跳下去……”
却听一声脆响,李裴手中的茶碗坠地,涓涓ye体渗了出来,明明是绿色,在两人眼中却像极了人殷红鲜血。
第49章
茶碗的破碎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平静。
李裴低头看着渐渐蔓延开的茶汤,嘴角一扯,竟荒诞地感觉到一丝可惜。
离开正厅前,他逆着光立在门口静静听完了福南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年前我以为你善谋,若是为官在朝定能有一席之地。只是相比于玩弄权术,不出三个月从中原领兵打到漠北王城,这般能耐竟要更甚一筹。”
李裴没有回头。
他也看到了院中那棵蹿了新芽的云杉,似乎几日前他们刚到国师府的时候还不曾有这一抹翠色。
春天真的来了。
李裴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夜便准备在暗卫的掩护下出城。
……
前厅一别后,似乎已经将话说尽了,空荡偌大的国师府中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刘医工和不知何时回来的尧光在福南音屋中进进出出好几回,却从未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福南音在书房坐了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