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问一句:“你最近是否偷偷出过尸陀林去了西南?”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住见过的几位僧人长相。
转眼之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一轮孤月高升天际,悬于西北大漠之上。
三人找了一个避风的浮屠塔坐下休息。谢逢殊先开口道:“见了六名僧侣,你们觉得如何?”
没等绛尘和嘲溪开口,谢逢殊先自言自语般道:“我觉得都不是。”
绛尘问:“为何?”
“眼神吧。他们见我们就好像和看到这荒原、秃鹫、佛塔一样,一点波澜都没有。”
谢逢殊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说不吉利——就像看死人一样。”
“不是我们像死人,是他们像死人。”嘲溪冷声道,“在这样的地方待几十年,几百年,不能走不能笑,日复一日念忏悔文。身边有人死了,还要看秃鹫分食尸身。这样还不同于死人吗?”
一朝入魔,周身苦海,愚痴狂恶,不得解脱。
谢逢殊当初在书本之上看到尸陀林,寥寥几句,他还未有更多的感触,此刻身临其境,终于感受到了其中险恶苦楚。
佛修以慈悲著世,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谢逢殊脑内思绪繁杂,一边觉得这里面的僧人有些可怜,一面又想或许他们真的犯了恶业呢?
恶业之下,若有无辜众生殒命,岂不是更可怜?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想到了绛尘。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对方幸好没来这尸陀林受罪。
他这念头有些莫名其妙,谢逢殊自己却没发现。寂静之中,他不自觉地去看绛尘,没承想对方也在看他。
对视之间,绛尘见他神色怔然,问:“怎么了?”
谢逢殊问:“这里的人都犯了什么业?”
绛尘摇摇头:“不一定,佛修修行,共有十重四十八轻戒,杀盗yIn妄饮,贪嗔痴慢疑……哪一个都有可能。”
那你呢?
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业,须三天诸佛每日一问是否知悔?
谢逢殊忍了又忍,还是没有问出口。绛尘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我犯业诸多。”
谢逢殊霍然抬头,绛尘眉心微蹙,似乎是在回想,慢慢道:“杀生业、妄言业、贪嗔痴……”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
虽在细数自己昔日罪业,但绛尘语气平静无波,既无苦楚,也无悔意。
谢逢殊听得一头雾水,本想让绛尘解释清楚,又觉得自己在戳人伤疤,刚想安慰一句回头是岸,又听到眼前的和尚缓声开口,声色低沉——
“还有,色欲业。”
……什么玩意?!!
第20章 尸陀林4
谢逢殊被三个字震得几乎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了,半晌脑子里只想起来一个——成何体统!
谢逢殊震惊之余,一股酸了吧唧许的怒气从心里冒出来,不算多,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以为对方是松间孤雪不染尘,没想到人家早就在这红尘染了一身风月,还犯了业。
简直……简直……反正不成体统!
好不容易六神归位,谢逢殊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来了一句:“绛尘法师这七百年真是……丰富多彩。”
绛尘:“……”
旁边的嘲溪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嗤笑。
实际上前面绛尘说了些什么谢逢殊都快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色欲业。绛尘的眼神还在谢逢殊身上,谢逢殊却下意识低头,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最后转转换换,还是落到了绛尘的左手上。
对方的手骨节分明,轻搭在白色的僧袍上,腕间一串黑檀佛珠松松悬着,看起来干净疏朗。
谢逢殊不自觉想到那天绛尘伸手蹭自己耳际时,对方手上传来的微凉触觉。
谢逢殊那点酸气又忍不住往外冒了,他有些坏心眼地想:这人是个和尚,又一副不染半点春水的纯情相,又在深山老林待了几百年,也不可能见到人。
莫不是被什么妖怪给骗了吧?
谢逢殊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迂回着开口:“对方是妖?”
“是。”
啧。
谢逢殊手撑在浮屠塔边,歪着脑袋刨根问底:“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和别人打赌,能否进我的庙不被吃掉。”
绛尘看谢逢殊一头雾水的样子,居然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道:“有山中其他妖物和他说,和尚专吃妖怪。”
啧啧,这得多傻的妖怪才能信啊。
可绛尘虽然皱着眉,却目光平和,眉眼温和如水。谢逢殊撇撇嘴:“那这人——这妖现在在何处?”
绛尘没有回答。
谢逢殊等了片刻,终于察觉出来了些什么,不再问了。他直起身子看向绛尘,道:“你们佛法里说欢爱之事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无须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