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足足发作了四日,顾深痛得昏过去,又痛得醒过来,之后在床上躺了几日,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衰弱许多,自此称病,概不见客。
顾深将大半个书房搬到小院子里,和林安沾得上边的都带上,除了那处窗子没动,各处拾掇拾掇,从此在小院子住下。顾府边上的一个小院子,就此成为全府最重要的地方。
蛊毒第二次发作时,顾深蜷在两床被子里,两样东西攥在鼻尖,一个香囊,一团白软布料,都是林安的味道,像是林安在身边陪着他,疼痛和煎熬不曾减少半分,却不那么漫长了,他好像还能挨过去。而顾深一想起林安,想起那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儿,又轻易地红了眼圈——若是从前的他定会气炸,十足蔑视这般脆弱得不像样的自己。
也只有毒发的这几日夜里,顾深能在小院子里看到林安,安安静静的林安,一个人读书、画画、吃饭,有时翻着书似是读到有趣的便笑了,有时久久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什么——顾深当然知道,全都是他的幻觉,但他眨了好多次眼,这幻觉还这样牢实,让他不由心生感激,在剧痛的间隙里窥两眼那身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和安慰。
顾深答应了华大夫一年内不去打扰林安,也真的没去接近,只派了好些Jing锐护着人。
往日堆在书案一角的数封函件被顾深放到床头,翻得纸都皱了,在宛城时还能一日一封,出了宛城,路途遥远,车马又慢,林安日常也简单,好多日才有一封到顾深手上。上面写得不外乎林安吃了什么,穿得怎样,近日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事、什么人,有何悲,有何喜。读完一封函件不过半刻钟,但下一封,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行走世间的普通人大多只想安稳度日,没什么歹念,但也不乏一些宵小之辈。林安游历的第一年里,被骗过、被偷过、被抢过——他以后还会经历更多这样的事。顾深多年摸爬滚打,深知人间险恶,林安遭遇的,在他这里本是不值一提,可他却出奇地心疼和愤怒。只是没想最后,林安都是一个人走了过来,甚至不需要顾深的人动手。
即使身无分文,林安也能活下来,远比顾深想象的坚韧、厉害。
顾深抓着函件良久,缓缓轻笑,这样很好,很好。
第二年,顾深筹备许久,在林安落脚的小镇里开了个早点铺。顾深打扮成头发花白的老人,铺子在林安必经的路上,卖的各样馒头,白的、玉米面的、高粱的,还有各样包子,没馅儿的一文一个,有馅儿的两文一个。
林安不吃包子,只要一个花卷和一个馒头,花卷没馅儿,缀了点点葱花rou沫在外面褶子上,也算有点料。
每日天才蒙蒙亮,林安就出门了,出门总是先到顾深的早点铺子。顾深揭开蒸笼盖子,热腾腾的雾气扑向林安,熏得人面上微红,白嫩的脸上像是能滴出水来,让人很想捏上一把,林安眨着眼,眼神在散着热气的膨胀的馒头包子堆里转溜。而顾深盯着林安,得很小心才能不让自己出神。
两人每日的对话也很简单:
“客人要点什么?”
“要一个花卷,一个白馒头。”
“好嘞,两文钱,您拿好。”
“啊,谢谢。”
一次林安连着几日要了花卷和高粱馒头,待人来时,顾深忍不住亲近,脱口而出:“花卷高粱?”
“啊……”林安有点惊讶,不好意思地笑了:“要一个玉米馒头。”
顾深差点呆住,“啊,好,玉米馒头,您拿好。”
林安道了声谢走了,那声音在顾深听着,比往日多了丝甜甜的味道。
林安去往下一个地方前,特地来跟顾深道别,顾深拿给林安一个rou包,林安不肯收,推脱不下,匆匆放下两文钱离开。
到了下个地方,顾深还在寻着店面,转身却见林安在斜对面的铺子买馒头。馒头铺的老板是个中年妇人,热情健谈,“好俊的客人,哪里人,来这玩的?要几个馒头?”
林安也笑,一一作答,末了又说“大娘家馒头好香。”
顾深心底酸溜溜的,林安同他买了那么些日馒头花卷,说的笑的还不及这一会儿多。
铺子没开成,顾深扮作各色人物跟了林安几日。林安过得很好,还跟馒头铺老板熟络起来。顾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团浆糊搅着,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做给谁看呢,内疚、自我满足?林安早就把他扔掉了,根本不需要他,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人面前,还想招惹人?
第二日顾深郁郁寡欢地回了宛城。
回宛城后不久,顾深收到了华大夫的信。
华大夫说,这心魂蛊是有解药的。
信很短,不过寥寥几句话,但这解药,不可求,顾深也不敢求。
他活该时日无多。
几日后顾深将顾詹找来。
顾詹在前年年底、顾深料理完顾珏后迅速成亲,据说是奉子成婚,对方是宛城南街酒铺十里的老板柳月西。顾詹孩子去年六月初出生,到现在一岁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