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尽的道路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一号,在内地,也是每月一次的兴亚奉公日,“翼赞振兴亚洲之大业,一亿一心奉公之诚,强力建设日本”,两年前第一次兴亚奉公日的时候,姐姐来信说,外面的餐馆都不准卖酒了,连街上的霓虹灯都不能点亮,而且还节约了这一天的钱进行爱国储蓄,以支持在前线战场劳苦的军人们。
当时自己的心中虽然是很感动的,在如此紧张关键的时局之下,举国都在压缩自己的需求,以保障前线供应,然而却也感觉到,原本丰富绚丽的日本色彩逐渐变得单调起来,艳丽的浮世绘变成了黑白两色的版画,而且青山雅光有一种预感,那画面会越来越简单,直到简陋的程度。
他蓦然想起了斯巴达人,从前学历史课的时候,老师讲起斯巴达人的社会,那是一个极端尚武的群体,为了严防贫富分化,以免因财富程度的不同而影响团结与战斗力,斯巴达人的国家中没有工商业,不使用金银货币,日常流通只用铁币,如今一想,这也算是一种“军事共产主义”吧。
除了打仗,斯巴达人没有任何其她生活方式,是一群非常质朴的人,就好像军人敕谕里面说的:“军人应以质素为旨。盖不尚质素,则必流於文弱与轻薄;徒尚奢侈,则必陷於贪汚与无耻,遂至志气为之消沉,节Cao为之丧失,武勇亦为之化为乌有。”
不过斯巴达武士与日本武士的不同在于,斯巴达人非常轻视文化,识字程度只要达到会写命令和便条就可以了,不像日本武士,并不鼓励那样的粗鄙无文,而是很推崇典雅蕴藉的风范,一名武士如果既能提刀上阵,脱下盔甲后又能够做和歌俳句,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青山雅光的思绪从京都幽静的学校慢慢收回到现实,已经是西洋历一年中最后一个月了啊,长沙从昨天就开始下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洁白的雪花一层又一层铺在地面上、人家屋瓦上,还堆积在树枝上和水缸的边沿,从窗栅望出去,天地之间一片银白,明明在太阳出来后,长沙城中已经开始喧嚣起来,院子外面的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来,然而因为有雪的关系,总是让人感觉到氛围会比平日里显得宁静一些,仿佛那雪片可以吸收声音一样。
“白雪皑皑到异乡,漫行寂寥肠”,青山雅光心头蓦地涌起石川啄木的这两句短歌,这位生命短暂的诗人死的时候,也是和自己一般年纪吧?他的短歌非常清新隽永,自己从前就很喜欢反复yin咏,然而如今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作囚徒,又正逢这样白雪飘零的时节,因此感触就愈发深刻。
这个时候,京都也已经落雪了吧?想到母亲父亲和姐姐推开窗子,看着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雪花,尤其是在夜晚,炭炉旺盛地燃着,庭院里积雪反射着月光,是一种幽幽的几乎带有一种荧蓝色的光泽,那种情境之下,她们是在怎样地思念被征召到中国战场的自己和哥哥呢?
青山雅光还记得那一年冬天的假期里,自己来到宇治川边,住在一座几乎有百年光景、二层木造旅馆里,那一天早晨,自己打开纸窗,一眼便看到外面白茫茫的大地,顿时一阵惊喜,难怪今天早上外面的光线都显得格外亮一些,本来还以为是醒来迟了,担心旅馆的老板在等自己吃早饭,如今才明白原来是一望无际的积雪映照着朝阳的光线,如同镜面的反光一样,让那初出的晨光愈发明亮了。
宇治川的雪景,是多么的美妙啊,然而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再看到故乡呢?什么时候才能和亲人围坐在一起,吃热气腾腾的寿喜锅呢?
这样复杂而忧伤的心情,真的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一向是没有什么文采,无法像石川啄木那样写出优美的诗歌,不过如今自己这样的处境,即使是石川那样的歌人,可能也会感到十分棘手吧?
青山雅光怅然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坐在床上,拿过那一份报纸,这是中国的报纸,上面全都是中文,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完全不认识,毕竟日文里面也有许多汉字,乍一看居然会有一种熟悉之感,只是日中的汉字含义往往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按日文汉字去理解,新闻的内容有时候就十分古怪了,不过虽然变化了很多,终究还是有共通之处的吧,一大段文字跳跃着猜测下来,意思倒是也能够理解几分。
真的想看日文书啊,何坤的日文那样流畅,手头应该有一两本日本书籍吧?然而自己是绝不会请求他的帮助的。
十二月七号这一天的下午,青山雅光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外面的客厅也静悄悄的,何坤已经大半天不在了,每天当他锁了门出去,青山雅光的心中就安定下来,虽然十分孤寂,但是也安全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外面一阵sao动,有人在不住喊着“号外”,之后的叫卖语句里,青山雅光很清晰地听到“日本日本”这样的词语,军人的本能让他立刻猜测到,有关日本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青山雅光立刻站了起来,巴着窗子不住地往外看,却因为院墙的隔绝,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外间的街道上仿佛突然间沸腾了起来,很多人在同时七嘴八舌地说话,话语声混杂在车马的嘈杂声中,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