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时,林扬结束了一天的应酬,回到自己在南京东路的公寓。
从林扬在上海创业之始,他就买下南京东路某栋楼里的一处公寓,公寓有着极佳的地理位置,每天清晨只需要花三分钟时间便可以走到外滩边漫步,晚上站在落地窗户前,还可以看见对面陆家嘴鳞次栉比的高楼,在上海的夜色中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尤其是其中由国际知名建筑师亲手设计的海天艺术中心,什么几何结构、上浮下降、超薄屋顶、极简主义、素面朝天混凝土、动静虚实交织的时代沧桑感……林扬在海天艺术中心建成后的三年时间中时常在各种文艺沙龙中听闻别人对于这座大楼的夸奖,并顺便夸赞海天艺术中心那位眼光卓越的投资人。
而在林扬的卧室里,正对着双人床的墙壁中央,Jing细地悬挂着一幅海天艺术中心幕后投资人鹿飞先生十七岁时的亲笔作。
《黑天鹅》。
宙斯,奥林匹斯山巅的众神之王,天地间的秩序之主,却痴迷于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的妻子——斯巴达王后勒达。因为勒达出众的美貌,宙斯不惜变成一只天鹅引诱她,与其野合,并生下了倾倒众生的绝世美女海lun与誓死不愿分离的双子座兄弟。
天鹅这种生物,从此在西方文学艺术中成为一个复杂的意象,它的外表看上去纯洁无瑕,鲜艳明媚的头颅,纤长娇弱的脖颈,雪白无瑕的胴体,柔软饱满的身躯;可在她却又是欲望的化身,被引诱、被占有、被玷污的勒达,琵琶别抱后令十万大军垂眉折首的海lun,它充满rou感的内在隐藏在色调纯粹的羽翼下,诱惑着艺术家们前仆后继,去赞美她,去歌颂她。
她是无数艺术家的缪斯女神,她挥动翅膀,《天鹅之歌》、《天鹅之死》纷纷从艺术家们的笔下洒落,成为唯美与诗意的代表。
当年还不到十八岁的林扬听完鹿飞的解释,理所当然地以为,鹿飞是在用他的画笔描绘唯美与浪漫,十八岁的怀春少年,自然是应该匹配一位肌肤白皙内心单纯的少女,一同创造浪漫的青春故事。
所以他为什么会画一个男孩子,一个和自己容貌如此相似的男孩子,鹿飞竟然自恋到这种程度了?
鹿飞摇头,不,我想描绘的,其实是少年内心深处最直接最坦荡的……欲望,那种在不自觉中主动诱惑别人的……某种内心深处的放荡。
林扬无法理解,指着画中男扮女装的黑天鹅:“你说他?他看上去十有八九还是个雏儿。”
“其实放荡和纯真并没有什么区别。”鹿飞微笑,“你要知道,柴可夫斯基创作《天鹅湖》的时候,整个欧洲正处在维多利亚时期。这位终生为丈夫戴孝的‘欧洲祖母’将日不落的光辉洒在欧罗巴的各个角落中,却也使得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们被教育成乖巧顺从、羞于面对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性”为何物的可爱玩偶。偏偏只有俄罗斯人一直还深深迷恋于法国的艺术中,在整个欧洲的淑女们都因为哥特式长裙显得过于肃静庄严的时候,圣彼得堡的少女们穿着巴洛克与洛可可的华丽衣裳,在拜占庭式的马林斯基剧院里翩翩起舞,在她们舞蹈时,她们是真正的湖畔Jing灵,尤其是那只黑天鹅奥吉莉娅。”
林扬的理解:“原来《天鹅湖》里你喜欢的是反派?”
“林扬,”鹿飞看着自己十七岁时的作品,这副油画《黑天鹅》顺利在新加坡拿到了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一个奖项,使他得以顺利申请到欧洲的专业美院,即将远赴重洋完成他的梦想。“你明白吗?黑天鹅并不是一个单纯邪恶的象征。黑白其实是人性的一体两面。‘纯洁’的背后是被约束的人性,‘邪恶’的本质是释放自我的灵魂。你看这个少年,在比赛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他的学校在关键时刻派出一个男孩子跳黑天鹅的角色,但是毫无疑问,这种安排取得了一种奇异的美感。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美的雌雄莫辩,既没有完全态女性身上过于柔弱纤细的脆弱感,也没有那种已经发育过的男人身上粗犷野蛮的味道。他在台上舞动的时候,他就是那只正在湖畔边追求快感的黑天鹅,不谙世事,受尽宠爱,骄傲又美丽,毫无顾忌地暴露着自己原始的欲望。他既是披着光辉的阿多尼斯,又是楚楚动人的水中宁芙。他是沉睡的海尔玛弗狄忒……”
林扬抱着自己的数学习题本,对从鹿飞口中不停冒出的一长串拉丁名字一脸茫然。
“我看他长得和你很像……还以为你这人自恋到用自画像去比赛。”
鹿飞摇头:“容貌只是表象,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下巴的组合总会有一定概率上的一致,但是灵魂深处的自我是独一无二的,我还在寻找我内在的激情,这只翩翩起舞的黑天鹅让我意识到其实我内心深处的自我还未苏醒,我需要真正的、狂热的激情来激发我蜷缩的灵魂。当我看到一张与我相似的脸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点后悔没有从小去系统学习过舞蹈,你没有看到这个孩子在比赛时的表现,他在每一次跳跃前的深呼吸,就像是休眠期正在积蓄力量的火山,一旦爆发,便是山呼海啸。这种肢体的延展,肌rou的舒张,透露出的是生命的无穷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