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终于明白,他已没有手脚、没有手臂和腿部,他环抱住妻子的,乃是空空袖管。
两人一起嘶嚎。
他们的哀怨情感,掺杂在他们凄惨的痛叫中。
有家族背景,的确算得上是幸运。
但畅快吗?他们活得并不畅快。
轻松吗?他们过得也毫不轻松。
他们始终在担忧,担忧哪日家族失势,自己身为罪恋者的现实,便会被曝出。他们始终在害怕,害怕哪位长辈一时糊涂,对其他家族势力承认了什么。
他们的孩子,在他们的担忧和害怕中,一个个出生,而后,又一个个夭折……(虽然而今看来,夭折或也并非坏事。最起码,他们不用承受男彘与女育的万虫噬身之苦。)
他们在巨大的Jing神折磨下,努力寻找着慰藉、制造着人生价值。
对师弟与暗器家爱人的救助,便是他们寻找价值的一种方式。
关系的破碎,意味着心灵的崩塌。
他们坑害了Jing神寄托,将原本的救助,变为了彻底的背叛,而后——
乱了,一切都乱了。
琴师与暗器者被造成男彘,他们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罪恋者的公敌。
既成公敌,便一不做、二不休。
他们从原本的救助者,变为了彻底的告发者。他们横行天下的十年之间,有数十万罪恋者和罪恋者子女,因他们发现、告发,落入正道之手,被造为男彘、女育。是时可谓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敬人者,人未必敬之,爱人者,人未必爱之。然杀人者——人恒杀之。
复杂的纠葛、愈理愈乱的恨意,导致了最终的灾难。
夫妻两人满足于清剿罪恋者的英雄形象,却终被人揭发——他们自身,亦是罪恋者。
这对于当时的正道而言,是更加不可容忍之事。
他们被抓了。
他们承受了数月的酷刑,被制造为男彘、女育,挂在城墙上示众,以儆效尤——
此后两人作为奴隶,被使用了三十年,最终因失去效用,遭到活埋。
那其间,兄弟山之所以遭到围剿,乃是因两人朋友为了复仇,Yin谋破坏长亭君人脉所致。
夫妇俩的怨念化物狂笑着出现,又哀嚎着消失。
至始至终,陌免与鹤承期都未出招。
他们在原处站了片刻,鹤承期说道:“我记得初到山中那夜,自己还在发烧。当时琴师的居所,就在我们旁侧,他在月下抚琴,说是那样可有助于我调息。”
“我也记得琴师与其夫下山之前,向长亭君道别时的情景。”
“当时琴师说过许多有关他那对师兄师姊的事情。他们对两人极其仰慕,憧憬着未来,觉得可以受到那对眷侣的庇护,是种幸运。”
然期许不过是期许。
欢愉过后,他们没能逃过世局掌控。
一切,不过风卷黄沙,乌鸢衔肠,老树枯枝……
陌免与鹤承期继续向前走。他们脚下破旧的阶梯,变为草坪。他们明白,自己应是又进入了某种幻境。
这幻象之中,有一对十八九岁的姐弟。
他们一前一后,在山坡上奔跑,时不时紧张地回望。
他们亦是鹤承期两人的熟人——一对上山逃难的姐弟。
姐弟的父亲,是一名屠夫,以瞬解全牛闻名,而姐弟两人,都继承了父亲刀法。
然而,当两人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却都爱上了不该爱的女子。姐姐发现,自己心中所念,乃是村口阿花——刀斧并用的樵夫之女。而弟弟作为厨子,迷恋上了自己的东家之女——一名刀法世家的小姐。
刀剑修界是一处奇异的地方,古来便不反对男男、女女结合,亦不避讳跨越尊卑成为夫妻。
故而两人唯一不切实际之处,便是他们与倾慕的两个女孩儿,都是用刀之人。这壁障,不可逾越。
阿花父母和刀法世家之人,怕姐弟两个带坏了自家闺女,欲要先下手为强。
他们追杀姐弟,姐弟便逃往了兄弟山。
鹤承期与陌免眼前的景象,正是姐弟俩刚上山的那日。
彼时姐弟俩刚去问候了长亭君,确定被接纳后,目光里仍带着犹豫。
鹤承期与陌免,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难得见到外来的刀者,便颇有兴趣地凑上前,要他们以后与自己一道玩耍。
“好。”那姐姐点头,露出了温柔的笑。
事情便这样定下。
四人曾在那片草坪上追逐打闹、切磋刀术。
有了新同伴,陌免与鹤承期自是高兴,但那对姐弟,却不快乐。兄弟山上之人,大都是带着爱侣逃难的。姐弟俩则不同,他们尚未与所爱结合,只因不能爱,才逃到山上。那份固结,无可消解。
陌免与鹤承期思索着、回忆着、观看着,而后只见那姐弟二人的怨念化物,款款而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