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游光眼睛敏锐地发现,季老师家统共就一只杯子,这一只和上一回给自己喝的分明就是同一个。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同时他又有点儿悻悻地想,季翦大概是不大高兴了。他看着那人即将关上门的背影,突然问:“我要是知道呢?”
季翦耳朵捕捉到他这一句话,回头看他一眼,显然是觉得邵游光说话没边。那眼神里头的意思很是明显了——“你知道个屁”。
门砰的一声关上,邵游光又再一次躺下去,他看手机,发现对方规规矩矩地回了两个字,显得心不在焉的。
“谢谢。”
邵游光没来由地有点儿烦躁了,他追着人家问:“你说,我喜欢那人要是变了心,该怎么办啊。”
没一会他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看着心情也不大好,更简洁了——“追呗。”
打算追人的邵游光没去追人,晃晃悠悠就出了门。他打着采风的借口,天天就窝在屋子里实在说不过去。
季翦早上的时候拖了张行军床进来,说是他们校长听说他来朋友了,高兴,非得他拉来的。
邵游光当时就乐了,心想,校长——我熟啊,盛为民嘛,还挺仗义,不亏自己手机上来来回回打这么多字。
于是两张床并排摆在屋子中间,邵游光路过的时候伸手按了按,摇摇欲坠,心想委实有点委屈季翦,他第一次不自信地想:“我这么一来,不会反而是打扰他吧。”
这儿的春天和淮河边、北京城里或者江南都太不一样。紫外线已经很强烈了,直截照在脸上,这个季节蚊子居然也出没了,长手长脚地躲在树林的暗处。邵游光伸手拍死了一只飞到他眼前的, 感叹山里的蚊子果然不一般。
太阳好,大地就显得空旷。就在这刺眼的日头下,田埂上两个小姑娘在非常认真地讲着话,莫约也就十岁吧。邵游光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忍不住想走过去看看。两个小姑娘一脸严肃,像是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似的。他走近,就听见一个在和另外一个争论长虹剑和紫云剑哪一个更厉害,邵游光听了会儿,没听懂,只知道最后和平解决了问题,因为一个喜欢酷的一个喜欢可爱的,资源合理分配。
她们看见邵游光,只当做他是一个外乡人。各自往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好像手里真御了剑。
邵游光矮下身来,好声好气地问:“你们怎么不去上课?季老师不是在上课吗。”
“你认得我们季老师?”
“季老师在给年级低的讲课,我们作业都做完了,就放我们出来玩了。”
好像季老师是一根连通邵游光和这儿的线,那些对异乡人的敌意迅速就消退了。
“我是季老师朋友,”邵游光蹲下来,和两个叽叽喳喳话匣子打开的女孩一样高。他这样一个人,倒是变得非常善于和孩子相处,“你们喜欢季老师吗?”
女孩脸红扑扑的,都说喜欢。
一个托了腮,突然说:“但我nai跟我讲,季老师总有一天要走的。”
“我不想季老师走。”
“我也不想。”
邵游光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驴头不对马嘴地叹道:“那怎么办呢,我也喜欢。”
可是小孩子哪里懂此喜欢非彼喜欢。她们当大家都喜欢季老师,季老师好得很,那一切都好,就很满足地愿意同邵游光掏心掏肺了。
可邵游光心里却难得愧疚了。怎么办才好呢,我是来带他走的呀。他突然遇到了一些在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想到的问题——季翦要是不喜欢他了怎么办,要是季翦不肯走怎么办,要是他的责任不允许他走怎么办。
她们同他讲了许多季翦的事情,叽叽喳喳迫不及待地,好像是要把跟季翦有关的一切都一通倒出来。但是她们也才这么点大,季老师来的时候她们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有些也是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
“听说季老师刚来那会儿,我们这很多人还不待见他,都没人听他讲课。”
“对!我nainai说那时候小卖铺算钱都得给他多算好几块!”
“唉,还好季老师留下来了。”
“我跟你说,我还数过季老师一共有几件不同样式的白色衣裳呢。”
“陈佳佳!我就知道你上课就知道盯着季老师看!”一个尖叫起来,笑着去打说话的女孩。
直到邵游光走了好几里远,耳边还回荡着女孩的你一言我一语。他以前觉得这个年龄的小孩吵,现在却觉得到一点久违的意思。他生命中确实少了很多这样的吵闹的机会,赵逢秋他实在不常见,祝晓虹不知道为什么也早就不联系他了。
他顺路搭了程车,是一个老汉的三轮板车,季老师的令牌屡试不爽,谁见了他都笑呵呵的。他坐后面,被颠得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晕车了。
彝良有什么美景呢?老汉说方言,邵游光听了半天才懂他说的是彝族古村有点意思。那一张被高原太阳晒的黝黑发亮的脸实在有感染力,邵游光说行吧,我就去那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