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不是有毛病吗,净在这公园里等着,跟男人腻歪,不嫌腥腻的慌。”
“这是病,得治的呀。”
“哎哟,我看也是。”
她们自顾自聊起来了,全然顾不得搭理旁边站着的两个后生。
邵游光没再说话,扯扯季翦。
“走吧。”
“好。”季翦忙慌地下头,手悄悄攥紧了。
他想,邵游光心里怎么想的呢?可是邵游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就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
季翦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目光和那个少年在空中堪堪相接了一下,只一下,那个少年就把目光冷冷滑向别处去了。
于是季翦知道,他不会认错的,他们都不会认错的。可是等待他的是审讯逼问吗,还是严刑拷打?。季翦突然觉得,眼前这座公园,甚至这座城市,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大机器一样在后头吞噬着他们。
原来同性恋如洪水猛兽,不是只在人们心里想着的,它是实体,看得见摸得着。
这晚他们又在高架桥旁的宾馆睡了一晚上。季翦原以为他和他共处一室会让自己尴尬。没想到自己尽然可以用平常心来自如应对。
也许是第一次换了城市,这两晚他睡的并不好。所以一直到凌晨,天还不亮的时候,他就清楚地听见邵游光翻身起了床,窸窸窣窣穿了衣服。然后他走到季翦床边。
他站了多久呢,季翦数不清。然后他感觉到邵游光弯下腰,拍了拍他,说:“季翦,醒醒。”
昨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今天,确切来说,现在,凌晨四点五十分分,是九月一号。
全国大学生都在这一天开学。
季翦什么也不说,爬起来,跟着邵游光走进了一片漆黑的凌晨里。夏天,日长。熹微的白光已经开始出现在天边了。
他们走着走着,最后决定在外白渡公园分别。公园里铁艺的秋千、长椅,在特定的光线下闪着特定的光。那些个黑色的竖条条的路灯,像瘦长的人影一样立在路两边——灯还没熄呢,一抹太阳就颤巍巍地出现在天边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跟对方解释,这就像邵游光从来没有和季翦说起离开,季翦也不问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彼时正站在公园西侧,举目便看见黄浦江分叉出另一条河道来,是吴淞江,也叫苏州河。
奇怪,这个世界上好像满是纵横交错的河流,看见的看不见的,有机的无机的。它们就像经度和纬度,丈量巨大的土地。
他们惊讶于这条河流的串联性——这条贯穿整个上海市的运河,每一段都有每一段的人情。早上,外白渡桥附近是这么冷冰冰,像一种空虚的繁华。早起的自行车、摩托车、货车、三轮车闪着近光灯,在一片安静里飞驰而过。宽条条的江水自远方来,涌动着黑色的余波。
“好安静啊。”季翦忍不住喃喃自语。
“是啊,好安静的一个上海。”邵游光听见了,也说道。
他说完,似乎为自己的伤春悲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行了,我走了啊。”
“好。”
然后他两就拥抱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干净又纯粹的拥抱,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只维持了一秒就松开了。
是谁先松开的呢?这个问题在很多年后他们又可以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被无休止地争论。
“再见。”
“再见!”邵游光笑着告别。
在这个Yin沉的,灰色的早上,只有邵游光是明朗的。
于是季翦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瞬间的分别。邵游光在非常认真地离开他,从他们坐上南下列车之后,邵游光就一直在离开他。
“哟,阿梅来了。”
欣姊打着哈欠招呼,弯腰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掏出面小镜子来,细细描着画了个口红。
“那我先走了啊,阿梅。”
“哎,赶紧走吧,”叫阿梅地笑着骂她一句,“看把你sao的,去男朋友家啊。”
“哎哟,谁去找那个猪啊。”
和乐宾馆的阿梅今天上早班,她起的早,一大早骑了半个多小时自行车才到,她坐定,拢拢头发。
干前台这行一早上总是闲的,因为很少有人会在早上来宾馆开房间。阿妹从抽屉里掏出瓶指甲油涂起来。
可今天却不那么顺她的意,她刚涂完一只手,就听见吱扭一声,玻璃门被推开了。
推门的是个年轻小伙子,抿着唇角。他只是自己一个人,走进来的步伐却非常坚定。
他的表情好像很模糊,但阿梅也压根不关心,她现在只关心自己还没干的指甲油。不耐烦地说:“你等会儿啊,我现在没法给你登记。”说着亮出手指甲在空气中扇了扇。
那人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等在旁边。
过一会突然出声:“麻烦给我206吧。”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挑房间的呀。”阿梅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