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今年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的女人,嘴边和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可看人的细长眼睛里还带着一点轻慢的妩媚。被她教训的下属传她的恶史,总说她是一路睡上去的,在背地里骂她老狐狸Jing。一些不堪的闲话里,她边和高层里领导有勾结,边在家里养野男人,成天sao里sao气,一个男的怎么满足得了她。助理半真半假的为她打抱不平,她听了后循着由头把组里的人大骂一通,背过头却忍不住咀嚼了下养男人这个说法。
她确实是养了男人,不过是个睡不到的老男人罢了。
夏晴是被叔叔捡回家的,具体怎么捡的,她叔叔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方案,在日子不那么难过的时候胡乱讲给她听。什么垃圾桶里婴儿的哭声,河边飘来的木桶,还有他看报纸学到的,充话费送来的小孩,讲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粗眉毛飞到天上,边讲边捋着自己剃到露出青色头皮的发碴子。夏晴总不太高兴,她一边用小皮筋扎头发,一边板着脸撅着嘴听,也是这个故事讲太多里的缘故,夏晴只愿意叫他叔叔,“你不是从垃圾桶里把我捡来的吗,爸爸才不是这样。”
这个小孩这么爱记仇,叔叔也实在想不到。他那时仍未遭大难,开着卡车成天跑来跑去,好聊天,好吹牛,成日里大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和一点牙龈。夏青这么说,他也不生气,只用粗粗的手掌无奈地摩挲一下夏晴的小脑袋。这个捡来的女儿什么都好,只是脾气有点倔,像他。这么一想,他又有点高兴了,嘿嘿的傻乐。
多么好的日子,是流蜜淌金的梦幻时光,被极惨烈的命运一刀斩断,就像叔叔断掉的跟腱一样再也接不回来。生活真是恶俗啊,为什么会是叔叔出车祸呢?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要开车,为什么是他呢。刚上初中的夏晴抓紧了头发在医院号哭,声音像一只破了嗓子的小鸡仔,让缠着绷带的叔叔都笑出声来,那晦涩的笑意,是黄金年代的落幕尾声,局促又可怜。叔叔没法开卡车了,他收拾收拾,拄着一根破棍回了家。
夏晴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也就是这时起的。她小学就在家边上读的,普通民办小学,大家都是农民工子弟,嘻嘻哈哈的。她却拼着一股劲,总想要比别人好,一路班长到大,成绩班级第一,不说轻轻松松,但也自觉成竹在胸,是个很能顶事的人了。叔叔纵容她,不把她当孩子看,她认为自己聪明能干,总有些傲气。择校的时候,她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学校名声显赫,花费也不少。叔叔高兴极了,小孩竟然有这样的聪明脑瓜,当然应该尽量读好的学校。这学费他紧紧口袋,少抽些烟吃口rou就能省下来。他们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天降灾难,手术刮干了家里的存款和补助金,几乎连她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夏青的聪明能干、傲气自持,在这样的困境前立刻破碎掉了。当时的工厂招残疾人也没有补贴,叔叔身体还没有好全,就开始急匆匆的找工作。叔叔本来是孤儿,又收养了她,两个人风雨飘摇,活得一点凭借也没有。她想尽了办法,觉得只有辍学去打工这一条路。
可是叔叔几乎气疯了。他说不行,还吐出一串脏话,那些脏话像鱼嘴里冒出的泡泡在她耳边炸开,她听不懂也无法理解。叔叔说完,颓然的弯下腰,用手掌遮住脸。
在夏晴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叔叔在小区后面的汽修店里找到了工作。
经营汽修店的老板是个笑眯眯的胖大叔,腆着肚子一脸慈祥,给叔叔的工钱也不错,但叔叔却rou眼可见的暴躁憔悴了起来。有些时候夏晴回家,总会在垃圾桶里看到好多烟蒂。叔叔话少了,眼睛底下开始有黑青色。他开始不回家,到了家里也一言不发,只抽着烟走来走去,把钱留在玄关的小铁盒子里。夏晴晚上去楼下婆婆那边交钱吃饭,自己写作业,打扫房间。夏晴常用一把小刀削铅笔,有一天愣愣的,刀割到手上,留下很大的豁口。她慌慌张张的,抽了好多纸堵,但血渗透了纸巾,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最后她爬上柜子,找到了一瓶碘酒,也没有棉签,只好用纸沾着往手上敷。药水蜇得伤口很痛,她眼泪滚下来。“叔叔,”她叫了,房间里空空的,她听见外面一片喧闹,汽车的鸣笛声,小孩子的笑声,夫妻在吵架,猫在叫,没有人回答她。
最终她爬下楼,自己找小诊所缝了几针。
夏晴开始偷跑去看叔叔,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手上伤没好,告诉老师后,因为她成绩不错,人又乖,老师就免了她这段时间的作业。没有作业,她就不急于回家了。路上都是灰,小摊子边有人卖糖葫芦,她在旁边看了看,背着书包,摇摇晃晃的就走到汽修店那边。那里位置挺偏的,除了修车的少有人至。叔叔不喜欢她来这里,要她在家里写作业。他说这话时神情疲倦,目光并不落在夏晴身上。
我只来这里看一下,夏晴想,跑到离汽修店有点距离的树后站住探头,我很快就回家学习。
叔叔在帮人家检查汽车底盘,天气很热,他只穿黑背心,握着扳手。那个汽修店的老板原来站在店门口扇扇子,现在慢慢走过来,那一刻简直在夏晴眼里拉长,定格。叔叔从车底下面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