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妖。”声音异常平静,既无旁人的恐惧,也无悲伤难过之情。
余岁放弃了挣扎,面如死灰,他抬眸直直望着他,“你信了?”
“嗯。”
余岁接着问:“他是你请来的?”
“半月前,他来到店铺里,说那些帕子珍珠是海里妖物的东西。我只是请他来试试,没想到你真是。”
“没想到你真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余岁一生并没接触过人,猜不到人心复杂,以为真情换真意,他尽心尽力帮周盈摆脱贫困,到头来却因那些手帕被他背叛,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落下泪来,化作一颗颗珠子。
落泪为珠!
村民们一阵哗然。
“我见王大娘死时就有这般珠子!”
“刚满三岁的小妞也是!”
……
他们说的明明是人话,余岁却一句也听不懂,只茫然的望着他们,望着他们愤怒,望着他们从丢菜叶到丢石子。
不知是谁的手法奇准,一下正中其眉间,瞬间鲜红一片,染红了整个脸颊。
周盈看着落在地上的珍珠,捡拾在手心,他慢慢起身,温柔的替余岁擦去泪珠,不教他们落在地上沾了尘埃。
“当初你救我,和我好,是不是想要吞噬我的阳寿?要是那样的话,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想要,我自然给你,可你为什么去害旁人?”
余岁撇过头,舔了舔滑到唇角的猩甜,“我没有害过人!”
“你们看啊,妖怪都是嗜血吃rou的,他连自己的血都不放过!”下方又是一阵轰动。
“自从你来到逍遥镇,隔三差五都会有村民死亡,而在尸首旁边有同样的珍珠。”周盈仿佛一个刽子手,一字一句擅自宣判了余岁死刑。
余岁坚决道:“我不屑于此!”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周盈平静问道。
余岁冷笑道:“没做过的事,何来承认一说?!”
周盈不顾院中沸反盈天,无视余岁身上的鲜血,臭鸡蛋,烂菜叶,将他深深搂在怀中,右脸颊贴着他的左脸颊,像极了平日温存,“别怕,我会陪你一块死。”
余岁强解咒语,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怀抱,冷眼看着村民和他,“大丈夫敢做敢当,我余岁没做过的事就算粉身碎骨也断不会认!”
余岁一番话激怒了下方看客,将其绑在海边沙滩上的柴堆。
周盈许是累了,坐在柴堆旁佝偻着腰望着他。
蓝衣白袖被掩在黄色符咒下,他本就是一个修行浅薄误入人间的小妖,一个连普通定身符都能把他治住的海妖,此刻披头散发斜了玉冠,被捆在十字木架上。
余岁朝周盈勾了勾唇,笑容妖媚,示意他走近,周盈满腹疑惑的走近,将耳朵贴在他唇边,下一瞬却捂着耳朵大叫了一声。
余岁嘴里衔着咬掉的半个耳朵,哈哈大笑:“这一双不辩是非听风就是雨的耳朵要他作甚?!来,再把另一只靠过来,让我一起解决了他们!”
余岁虽笑着,周盈却用残破的耳朵听到了珠子落地的声音。
余岁皱眉像咀嚼一块虾rou一样认真咬碎那半只耳朵,而后咽在肚里,那双首次充满仇恨的眼睛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向周盈心脏。
在众生吵闹中,他听到了那只妖的诅咒。
一字一顿,一字千金。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真心相托!”
后来,周盈被拉下柴堆,他开始极其冷静,冷静的看着人们点燃干柴堆,直到火势蔓延开来,他才疯了似的冲向火海,吼叫道:“我陪你一起死!”
可天意不如人愿,他被修士和村民拦下,眼睁睁的看着余岁因火烧而痛苦嚎叫,巨大的鸣叫声冲向云霄,震动九州。
大火烧透半边天,那袭海水蓝的袍子被火烧成红色,最终化为灰烬,随风扬走。
周盈跌坐沙滩上,海风吹起黑色织金的袍子,他静静地收了余岁的骨灰,不分昼夜凿了具石棺,葬在院中海棠树下。
若故事到此算完,顶多是一个寻常故事罢了,可后来周盈竟修邪道入海,到龙绡宫杀死三十三位鲛人,做长明灯一盏,日夜燃烧不休。
周盈八十三岁逝,二十三岁失去余岁,整整六十年,无人信他,无人与他真心相交,被逍遥镇上的人当作与余岁一样的妖物看待,远远隔着他。
周盈在得到长明灯后,倾家荡产,将原来府宅扒掉重建长明楼,海棠花铺地,夜明珠悬顶,据说与深海里消失掉的龙绡宫一模一样。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棵直插云霄终年不败的海棠花树,据说周盈死后放弃轮回,栖身于海棠花树,陪着海棠花树下长眠的人。
说罢这些,一向粗糙的太阳星君竟yin了句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花明觉得这句用来形容周盈和余岁不大准确,却又不好驳了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