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一路纵马奔驰直到潼关峡口,方才回望,远处群山巍巍,暗影重重压人心魄。她想随着她消失在上京,谋逆风波自然消停,可事实上这场牵连范围甚广,纵跨数年直至元令末年的谋逆大案也方才拉开序幕而已。
她依依不舍,仿若隔着群山仍能瞧见那人身影,痴望良久,终究还是挥马扬鞭,直奔西南而去。她不会再回到上京城,也没机会再回来了。毕竟她只有不足三四年的生命,将来她默默客死他乡,像任何一个异乡客那般,不为人知,最终淹没在浩瀚长河之中。
只是她不知道,既定的宿命在元令八年悄然转了个弯。
第117章 无非早晚而已
元令八年, 春三月,灞河渡游人如云,万株杨柳沿堤而栽, 柳叶含烟,絮若春雪,在这一片烟雾朦胧中隐隐传来歌声,“参差烟树灞陵桥,憔翠楚宫腰。”春光和暖, 行人抬眼四顾, 顿被琉璃光吸引, 据说那是三年前意外失火后,圣人降下恩旨命令工匠为万佛寺修筑的八宝琉璃顶, 隔着春雪柳烟,一眼望去更是璀璨生辉。
人群纷纷停在路中,欲图拜一拜琉璃佛光。堤岸宽阔, 可也经不住行人停留不动, 很快拥堵起来, 守渡口的兵士正欲上前疏散人群, 就瞧见不远处马车前, 顶头上司陪着位深绯袍郎君,躬身行礼,一面瞥向他, 斥责道:“还不速速疏散人群!这里是渡口,又不是游乐之地。”
兵士结伴上前疏散人群, 就见掌管京畿道的刘大人也被挡在人群中,他顿时惊愕,刘大人可是三品大员,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官......人群好不容易散开些,刘大人那身袍服挤的不成样子,他也顾不上整理,快步跑向马车前,他躬身行礼:“殿下金安,容臣告罪,臣已经下令立即驱散百姓。”
马车布帘撩起,青袍郎君迈下马车,淡淡说:“罢了,不扰游人。刘卿,不妨随孤走出灞陵堤。”
“是,臣遵命。”
刘大人垂首跟随着,他想东宫灵州平乱已有三年,据传前些日子东宫将突厥人和灵州叛军彻底逐出大昭境内,大胜而归。上京百姓翘首以盼,等着东宫五凤门前献俘,可前几日朝中却由小道消息说,圣人令东宫先大军回京前面圣。
没想到竟是真的,晨起潼关传信上京,他接到抵报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灞河前,原本时间是恰恰好。谁知道灞桥堤又成了新的观景点,人chao涌动,生生将他阻隔在人chao之中,半分动不得。
刘大人偷眼打量几眼,只觉东宫与从前大不一样......遥想三年前,他曾在太平峪见过东宫一面,那时还是个矜贵世家郎君,气质锐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剑。如今他轮廓愈发清隽硬朗,光华愈现,眉目间更让人看不透,正正是矫矫庄王,渊渟岳峙。
避开人群,他们绕路而行,同行的还有绯袍宋秀文以及青衣兽首的禁卫。气氛十分静寂,似乎人群喧嚷半分也影响不得此处,刘大人不免尴尬,他抓耳挠腮说:“殿下有所不知,这万佛寺三年前走水......上京百姓都说,如今有了琉璃佛光,定能保佑离人久留呢。”
本就静寂的氛围似是更静寂了,刘大人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那位禁卫大人看了他一眼,难道这平平无奇的话也犯忌讳?
宋秀面色一苦,停留半步,拉住刘大人说:“刘大人,下官还有事求教......”他心道怎么非要说起万佛寺,也是这里头内情复杂,刘大人怕是并不知悉。三年前建宁侯府牵扯谋逆之事,圣人暗自将建宁侯全家圈禁万佛寺。结果沙弥一着不慎,当夜走水,好巧不巧卓枝宿的院子就在近前。
俗话说月有Yin勤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人的命,有时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当年东宫避人耳目连夜奔波赴上京,没几日又连夜赶回灵州,其中种种他一字未言。到底是何心情,他不敢想,他们这些近旁的人还是透过李焕知晓的内情。何况卓枝说破天也不过是个五品金吾,算不得大人物,又是牵连隐秘,日子久了,也没人记得建宁侯府少了位小侯爷。
虽说不知者无罪,这刘大人一张口就往这上面撞,宋秀文正欲岔开话题,没想到却见东宫停步,他攀折柳枝,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传闻不可信。”
他们一行人自丽正门进宫。
圣人正在一川烟絮听琴,听闻内侍来报,当即召见了东宫。至于宋秀文和李焕,他们两人端立阶下,静静等待。一川烟絮是座水中殿宇,四周清净无人,宋秀文等得久了,开腔低声问:“这几日殿下丑时末才歇下,可是有什么不适?”
李焕一怔,想了想才说:“倒没什么,写信呢。”话落他神色微变。
“写信?”宋秀文愣了愣,根本没注意到细枝末节,他恍然大悟道:“写给卓二郎的吧,这还没到清明......三年过去了,殿下何必自苦如此,年年如此,每逢时节更是,唉!”
李焕心知此事与他所想大为不同,但什么也不能说,只好一副默认的样子。不过片刻间,那袭青袍身影自层层芦苇中显现出来,宋秀文迈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