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错身避开,拧起裙角,率先抬步踏上高阶。也许正是人行至绝路,反而无所畏惧,她胸腔之中忽然生出无限勇气,俗话讲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圣人云人为刀俎我为鱼rou。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无论风雨如何,她迎头面对便是。
两仪殿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金碧宝殿,此处并非圣人日常接见外臣处理政事的太真殿,而是更为正式的宫殿。从前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到此处前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两仪殿。殿前守着的青衣内侍许是早就得了吩咐,见到她来,亦不验证身份,甚至连有无佩戴兵器也不查验,只是躬身请她进殿。
王德全亲自上前,双手用力一推门扇,两扇楠木巨门倏然荡开。夕阳欲垂,橙红的光芒照射在门前,铜钉反射微微亮光,竟然有些刺目。她独身迈入,殿中两侧青鹤香炉散出层层青色烟篆,一时看不清楚御座之上有人无人。
许是上过战场,她对危险的感知比从前更甚,只觉暗中有无数眼睛刀剑对准了她的颈项。可是方才悄然一望,并未曾见到任何人影。
卓枝上前几步,躬身行礼:“罪臣卓枝拜见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轻笑响起,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无端生出一种诡谲的氛围。圣人自御座起身,他迈步走下御阶,唇角微微翘起带着莫测的笑意。他淡淡的看着卓枝,仿若寻常慈祥老者,圣人说:“无须多礼,只是如今你不该自称卓姓。”
卓枝垂首称是。
也许见她举止乖顺并无丝毫桀骜,圣人心中满意,语气更是温和:“恪之罪过,早在先帝在时已然平反,算不得有罪之人,你是他的女儿,不必自称罪臣。朝中之事朕不必多说,你也知晓,突厥可汗求娶公主,可朕膝下唯有醇颐一人,她已经嫁人三年有余。宗室之中适龄女郎不多,你算一个。”
他的意图万分明显,已是不言而喻。
卓枝不语,垂首聆听。
圣人并不在意她垂首无言,继续说:“朕想将你封为公主尊号驾到突厥去,”他话头一转,“可是,大理寺审讯之时,你行踪清楚明晰,多与居一同处。朕心中啧啧称奇,你们同处一室,男女有别,难道未曾发觉异样?干脆问起他,有关此事如何?他反是将朕一军,干脆厚着脸皮请朕赐婚哈哈......”
似乎觉得此事极为好笑,圣人的笑声回荡殿内,好半晌方才平息。圣人缓缓踱步上前,他盯着卓枝面前幕篱,笑yinyin的问:“你如何想?”
“朕也不忍你孤身无依,干脆赐下婚事,如何?嫁到丞相府邸,嫁给应相嫡孙也不算辱没你的出身。寿春养育你多年,母女情深,日后若你思念母亲,府邸之间往来也极为方便。你看,这两桩婚事,那一桩更好?”
思念寿春县主。
府邸来往,极为方便......
她就知晓圣人口中,就没有一句是白说废话。若真是欲图赐婚,圣人只需下旨正是了,怎会在乎她如何想?此时提起她们母女情深,卓枝苦笑,圣人是以母亲和建宁侯府要挟她,目的也是显而易见。
圣人甚至不愿意朝中有丝毫指责他刻薄寡恩的可能性,这是教她自愿请旨远嫁突厥。
不对。
不是这般,卓枝望见圣人嘴角那一丝笑意,她背后瞬时窜起阵阵寒意,五脏六腑就像是结了冰般,她浑身微凛,突然间明白了圣人大费周章召她前来,所求为何,绝不是单纯的嫁娶之事。
她身份特殊,谁也不能嫁,甚至圣人决不许她离开囚禁范围片刻。毕竟牵涉复杂,极易生变。若是再闹出似她这般交换身份之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是已从衣着打扮,到王德全语义暧昧,直到圣人提及嫁娶之事,这一切不过是言辞试探,看她内心有无异动。若她选择嫁人,恐怕此时,已然身首异处。
何至于此......
卓枝缓缓抬起手臂,解下伫罗幕篱放在一旁。她垂眸敛衽,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缓缓躬身叩拜:“罪臣,”她话一出口,仿佛看见圣人唇角笑意更甚,卓枝微微摇首,以额贴地:“臣爷娘早逝,本是不幸之人。唯愿青灯古佛常伴,为大昭祈福。”
圣人的脚步声越行越远,他的声音缥缈无痕:“念你一片孝心,朕准了。”随着圣人离去,很快暗处阁楼间也迅速退出数百青衣兽首禁卫。
卓枝悚然,仍是维持着俯拜之姿:“臣谢主隆恩。”
也许是因她知情识趣的缘故,圣人许她赴万佛寺出家前,可去宗人府看一眼爷娘。仍旧派遣王德全陪同,宗人府就在禁内西南方,仍是乘一顶矮轿,不消片刻便来到了宗人府门前。宗人府的朱红大门微敞,王德全一摆拂尘,笑模样说:“娘子,一家人叙叙旧情,奴婢识相也就不便上前,只等待门外。娘子,圣人恩典,可也不敢造次,一炷香后奴婢送您启程。”
卓枝点首,迈步而入。
就在她迈入门槛一瞬,耳畔电子音叮咚一声,突兀响起。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示您:支线已开启!”
支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