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读书不多,不太懂,‘却’字后面可以是并列语句的吗?”
许啄抬起手,在自己耳边摸到了另一只纸玫瑰,粉色的。
刚才给小女孩的那朵都是淡蓝色的。
他抬起头想看贺执,却被这坏人先一步伸手捧住脑袋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他在后面又作怪做了什么表情,对面的小男孩忽然放下画笔,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啄:“……”
小结巴是个脾气好的小结巴,但是欺负得太过,贺执就是个不要脸的王八蛋了。
还没等小男孩笑过瘾,贺执便松开手蹲到了许啄面前,问他:“他们要出去上体育课了,你想不想也出去晒晒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哄小朋友哄得嘴巴一时没有转过来,贺执的语调很温柔,但眼皮却是半垂的,没有看向他说话的人。
许啄握着玫瑰花梗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喉结微动,轻声落下一个“好”。
虽然没有细数过,但燕城大概是有好几家福利院的,城南城北,城东城西,甚至还有郊外的这一家。
这么多家福利院,会有那么巧合,是同一个人吗。
贺执在一群矮自己一半身材的小朋友包围圈中灵活闪身,远远地投了一个三分。
那篮筐和他一般高,是给篮球明日之星的小苗苗们专用的。
不过贺执也不欺负他们,自己一个人打他们所有人。
20:0,贺执功成身退,走到场边,接过了许啄递来的矿泉水。
“谢谢。”
他坐到许啄身边的台阶上,仰头一口气咕咚下大半瓶水。
许啄撑着下巴看着小Cao场上一瘸一拐或是一只眼睛戴着眼罩的小朋友们,有些出神。
虽然家里的大人们不喜欢,但许啄还是会时不时偷偷回福利院看一看,陪小朋友们玩一玩。
他离开得很早,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敢认。
直到许啄眯着一只眼睛,像小时候那样,举起握成环的右手放在眼前,秋冉才红着眼睛,走过去抱住了他。
这些年许啄常常回来,每次都是挑休息日,他骗许暨安自己要留校复习,实际上则一个人背着小书包坐上了开往城郊的公交。
今天也是。
但是今天还有贺执。
这个人和他见过的所有来福利院的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有的为领养而来,有的为在“社区志愿服务表”盖章而来,也有的单纯只为了看望小朋友。
无论是什么目的,大家总是抱着善意的,可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太过小心翼翼。
被扔在这里的孩子大多天生就有缺陷,少有的健全孩子也少年早熟,成熟乖巧得很。
院子外面来的好人对他们好得小心翼翼,他们便也感激得小心翼翼。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贺执这个样子,连打篮球的时候都不知道让让小孩,只顾自己一个人耍帅炫技,把小朋友们忽悠地团团转,自己拿个说出去要被笑话的胜利成果回来。
太坏了。
可是他把他们全都一视同仁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又太好了。
“小结巴。”
好人忽然叫他。
许啄“嗯”了一声。
刚才的那瓶水很解渴,贺执吞了口唾沫,却觉得喉结滚得有些涩涩的钝痛。
“你同桌,叫你秋秋。”
似是明白他犹豫之后的问题,许啄直白地答道:“从这个福利院出来的孩子,都姓秋。”
“……”
贺执沉默得有些久了,许啄没有回头看他,目光还在场上追随着今天笑得尤其开心的小朋友们。
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让人不由自主想起纹身店门口的那串风铃。
每次一有客人进门,他都会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一眼阳光下叮当闪烁的碎玉。
许啄出着神,忽然听见贺执问他:“那你叫,秋什么?”
然后他又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念道:“秋园。”
贺执似是笑了笑:“幼儿园的园?”
许啄点了点头,唇角也轻轻勾了一下:“嗯。”
贺执:“你是……”
许啄:“我两个月大的时候被送进来,一个月后,小叔就来把我领走了。”
贺执顿了顿,嗓子有些哑:“你爸爸叫?”
许啄:“许文衍。”
不是他。
贺执是七岁不到来的这里,那个小弟弟虽比他小,但能跑能跳,不可能是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而且他听人说过,他爸爸叫丰泗升,虽然那大概率也是个假名字,但他和许文衍,他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急促到要跳出喉咙的心跳渐渐和缓下来,贺执松了口气,却说不清心中究竟轻松与失落哪个占比更多。
贺执:“对不起。”
许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