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山说了些场面话,张铮则全程沉默,他隐约察觉杨兴思知道了些什么。由于心情不好,张铮甚至动过把他的性命留下的念头,当然很快打消,在能做“朋友”的情况下,没必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杨兴思又夸了青禾几句,说大帅的干儿子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听说在经营着十几家公司,真是年轻有为啊。
张义山爽朗大笑。
青禾朝他敬了杯酒。
坐下后,酒意上涌,青禾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张义山、陶文乐、杨兴思聊的热闹,张铮在他耳边道:“这酒烈,你喝一杯就行了。”
青禾点头,然而在张铮没留意的时候,他又接连喝下好几杯。
因而酒终人散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杨兴思等人先走,陶文乐和张义山坐一辆车,饭店门口最后只剩下他和张铮。
青禾神智还算清醒,只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举动,等所有人都不见之后,他伏在张铮肩膀上,泪水涌出。
张铮揽着他上了车。
一路,侯骁频频回头往后看,并问:“铮儿,什么声啊,子冉哭了?”
张铮不耐烦瞪他一眼:“行了别看了。”
青禾哭了一路,最后居然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到了帅府,张铮俯身将他打横抱起,侯骁嘴角抽了抽,卫兵们则脸色怪异。
张铮怀里明明抱着一个人,青禾再身体纤细也有快一百斤,他的步子却很快,也很稳,托着青禾的双手更是一路都没动过。
帅府的卫兵们眼睁睁看着大少抱着“二少”穿过庭院。
青禾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凌晨,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果然肿了,而张铮坐在沙发上,正在抽烟。
烟灰缸里有很多烟头,张铮一定抽了很长时间的烟。
或许从他们回到府里,他便坐在那里,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沉默的点燃一支又一支香烟。
青禾趿拉拖鞋在张铮身边坐下,桌上有温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了缓干涩的口腔,叹息道:“我只是喝多了酒,有些醉了,醉了的人总是容易流泪。”
张铮的眼睛在自上打来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深邃,他不置可否,从口中吐出新的烟雾。烟草的味道青禾早已习惯,但此时此刻,那团白色碰到他的眼睑,居然让他微微发疼,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他仍然不出声。
张铮没有安慰他,他知道所有的安慰都无法换回来一条人命。人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最富有、最权贵的人也无法从一个最低贱、最卑微的人那儿换来性命。
青禾说:“我从未想过她会死……她是一个很出色、很优雅的女人,应当有更好的前途。但这个世道,想要活着,尤其是有良心的活着,实在太难。”
张铮道:“她死得其所。”
青禾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若有得选,没有人愿意“死得其所”,可侯玉芝没得选,那些为了将侵略者赶出祖国而失去性命的人也没得选。对他们来说,路只有一条,纵然满布荆棘,也远好于引颈就戮。
她为这个国家而付出性命的事实甚至不能见诸报纸。
青禾不知道侯玉芝远在京城的父母是不是以为他们的女儿仍在日本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或许他们直到离开人世也不会知道真相,青禾会以侯玉芝的名义每年给他们寄钱,让他们的晚年能更轻松。
然而侯玉芝是他们的心尖血,当这滴血干枯的时候,为人父母,恐怕也不会一无所觉吧。
悲恸犹在,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仍要活着。
杜仲远变成了一具行尸走rou,只有在孩子的襁褓之前才有几分活人的气味。
他有了一个长假。
窑业公司发展的很好,好到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日本商人和奉天城内的其他商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犯了一个错。但最大的功臣杜仲远对此却无心理会,当然,此时他的心中一片空荡,或许世上再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生出热忱。
青禾对此表示理解。
外人并不。
总经理的位置职责重要是其一,很多人想要是其二。妻子因难产而死固然令人难过,但一个人的难过或者悲伤总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没有人有责任也没有人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任何代价。
杜仲远古井不波般辞去了这个职位,只留下了股份。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会再有人提心吊胆怕他出错而损伤自己的利益,最大的赢家或许是借机进入公司中的商人们。
除了青禾。
他当然希望杜仲远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好好休息,从Yin阳两隔的悲痛中缓过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于看到他离开公司——这不止是他的心血,也是侯玉芝的心血。
因为窑业公司,他才认识了侯玉芝,才和这对夫妇有了交集。这是侯玉芝对丈夫理想的满足,在某个程度上,她缔造了这间公司。
可他无法叫醒杜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