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十之一二,在朝会也改为两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后,他便有了更多空暇关注各城致道堂的筹办。
也不知国师如何运转,道门各派竟一口应下了教授百姓道法之事,那致道堂便是各派传道之所,由呈闲派一同安排课业、派遣修士。
朝中诏令还未发布,民间便有百姓得知了风声,口口相传之下,举国哗然。
于民众而言,仙师已是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让他们自己修道?就算是梦中也不敢想。
一时间,祈雨观里为新皇祝祷祈福的香火烟气弥漫了小半个义安城。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好事。
临近三月,会试将近,百花争妍,春茶正香,城东归铭轩便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辩论。
归铭轩临近修士常来常往的翠微楼,得近水楼台之利,常有方外之人在此歇脚,久而久之就成了都城最负盛名的茶楼。稍有些家底的都城人士,都愿意在此花上几十两银子饮一壶最便宜的灵茶,盼着能碰上份仙缘。
郎梓本是来散心的,没成想,话本稍歇,大堂里便吵翻了天。
嚷的最凶的是个头戴方巾的年轻书生。
“若是人人皆可修道,渝国岂非要乱成一团糟?”他情绪激动,纸扇在桌上敲得笃笃作响,碰翻了茶碗也顾不上,“仙师何许人也?修到高妙处,一人可抵十万兵士,一怒之威,浮尸千里。长生不死的诱惑何人可以抵挡,届时只怕为了一株仙草一枚灵丹,便是一城又一城的百姓恶斗相残,兵士们哪里压得住?不出数年,我人族便要绝迹!”
他对面的粗壮青年却是冷笑连连。“兄台说这话的意思,是将我人族的能力置于妖族魔族之下了?两族皆是全民修道,传承万年,可没听说过因此发生过多少血流成河的事。”
有人附和那书生,与他争辩:“妖族有妖帝看护,魔族亦有魔帝,他们民众本就少,更有血缘限制,哪有我人族这般复杂?仙派林立不说,凡人更是与仙师们各成一界,孰人可统管?”
又一人横插进来:“人族亦有天帝,更有神君。”
“天帝?天帝高居仙界之上,于我等而言,不过庙中一尊塑像,哪有闲暇看顾我等?神君更非我一族之神,岂可轻易徇私?”
郎梓听得频频摇头。
今日只有齐兰和淮菊跟着他出来,两人都作公子打扮。淮菊对这些丝毫不懂,一边品尝着宫中难得一见的Jing致茶点一边瞅热闹。齐兰则微微蹙了眉,偷眼打量郎梓。
在接触修道之前,她本与那方巾书生想法一样,认为若是人人皆可修道必将天下大乱。这些日子,读了国师给她的心得之后,却渐渐明白,所谓修道,不止修身,更在修道心。
何为道心,一万个修士有一万个理解。在她看来,却是至繁归简:修那颗一心向道的初心。是以各道修士,修到后来,往往个性也越发与自己的大道契合,作为凡夫俗子时的各种欲望,也渐渐归于无形。
修士界中,的确有那么些人会为了一样法宝一件灵物大打出手,这些年却越来越少了。一则有道门约束,二则,大家早已发现,枉顾因果徒造杀孽的修士,大半都会死在劫雷里。
见郎梓摇头,齐兰只以为他是痛心这些人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笑着开解道:“主人也莫要伤神,百姓远离道途,于一知半解之事多是敬畏,待致道堂建成,有仙师们讲解便明白了。”
郎梓却叹气,慢悠悠地饮了口茶。
“我哪是忧心他们不明白修道,我是被这些书生的愚笨气伤了。”
“嗯?”齐兰不解,“他们不理解,怎得就是愚笨了?”
“齐兰,你可记得妖帝与魔君当年是如何成就帝位的?”
齐兰还未答话,淮菊便举起小手,娇声抢答,“这个我也知道!西楚王当故事跟我们讲过的!”
“那淮菊先说。”
“我想想啊。哦对,是说万年前,仙魔相争之际,魔族的魔帝还是那个最坏的风楼,逼得弱小妖族几乎没了地盘,妖帝凤辞笼络妖族旧部,硬生生从他们手里抢出一片东海,这才被奉为妖帝。至于魔君,西楚王说,魔君前世也是魔族,他打败风楼使魔族众人脱离苦海,便成了魔帝。”
郎梓眼中含笑,“事情没错,但答的不确切。”
“啊?”淮菊歪头。还要怎样确切?
齐兰却懂了,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主人的意思是,实力强横无与争锋者,帝位自成。”
“是了。在绝对的实力前,没有人会妄图挑衅。神君之所以是神君,受各族供奉,并不仅仅因为他心怀苍生,更因为他是神。百姓皆可修道又如何,那些百姓,再是天才绝艳,还能越过国师去?更不必说,教授他们的尚有入道数百年的各派长老。”
他对着楼下那面红耳赤的书生摇头叹息,“看这人年纪和装束,应当是来参加会试的文人,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可不是愚笨至极么。若我大渝官员都是这般不知变通的蠢货,侯相怕是得气的天天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