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他讲述漫游中的阅历,把本应一起去的地方说予他听。待陆镜终于停下来,薛南羽微微一笑:“你既去过这许多地方,可听说过有一处叫上霄峰的?”
陆镜心中一动,笑着反问:“是从颖都西去一百里,方圆千里内最高的那座上霄峰么?听说那山景森严可怖,常人是轻易上不去的。”
“其实也没那么可怖森严。”薛南羽莞尔一笑,道:“上霄峰有些散修,常年地帮助过往路人,偶尔还开门授徒,大多是很和气的。”
“哦?”陆镜翻身坐起,笑问:“公子去过上霄峰?”
掌门师尊曾言,进入水镜的生魂在入镜的一瞬即被洗尽前尘,从此对镜外世界不复记忆。如今长公子既提及上霄峰,自然指的镜内这个。陆靖身为上霄峰弟子,对水镜世界中师门的镜像,难免就有些好奇。
薛南羽摇一摇头:“我只派人打听过,并未亲自去过。我没有出过流云。”
接着他忽然叹一声:“但是,我倒是梦到过另一座上霄峰。”
暗暗扯断一截青萤草,陆镜静静的听着。
“我梦到的上霄峰,乃天下第一门派,威名赫赫、人才济济。山门前有一千二百道石阶,每年都有人一步一叩拜入山门,求上霄峰上的修士收自己为徒。”
他说着上霄峰的早课,说着山门前的石头狮子,说着后山草坡上的仙鹿苑,说着药宗的师兄们常会偷偷就着丹炉熬糖、然后把糖稀分给年幼的师弟师妹们。他说每当这种时候丹房外总是笑声一片,可若运气不好被巡检师兄发现,就连大带小都要受罚……
说这些的时候,薛南羽的眉头舒展,情不自禁的轻轻笑着。毫无疑问,他喜欢这座上霄峰,这座上霄峰有他好些暖的记忆,让他醒来后仍时时回想。
陆镜听他说着,心中暗暗吃惊。进入水镜的生魂会荡尽前尘,可为何子扬对上霄峰仍会记得呢?如果说他记得流云焚城是因太过强烈的恨与怨念,那他记得上霄峰,是否其他美好的他也同样记得一点?那他会不会仍些微地记得与他之间的快乐的事?毕竟在上霄峰与子扬朝夕相处的,是他呀。
陆镜心中忽升起隐秘的盼望。薛南羽也在此时恰恰说着:“在这梦中的上霄峰,我有一个师弟——”
心微微一提,陆镜等他说下去,长公子却忽止住了话头。
“奇怪……”他像是从关于梦境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渐渐恢复了平常清冷的神情:“你听到这些梦寐之事,却不觉荒诞不经、错乱飘渺?”
需知两年来每逢他提及梦境,身边人都劝他不要再想的呀。
陆镜随手往嘴里扔颗枣子,心中那点真意不觉得就溜出来:“你说的话,再荒诞不经我都爱听——”
他忽然住了嘴,尴尬地笑笑,干巴巴地只嚼枣子。薛南羽也蓦然沉下了脸。
陆镜这一番话,说的是太亲近太暧昧了,可和前几日他一力撇清的态度可大不相符。陆镜心中暗道要糟,怎么一在子扬面前就把不住。衔着枣核,他半晌找出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笑道。
“前几日我给公子切脉,公子的心意不畅,到底是有损身体。因此公子若愿意说,我便愿意听罢了。”
几句话,将身份又拉得远了,薛南羽抬头看他,慢慢收起了纸折子。
“不必说了。”长公子轻轻笑着:“都是假的。”
这两字有如利剑,陆镜咯嘣一下将枣核子咬碎了。薛南羽的笑容清浅淡然,他却觉满心苦涩。
他所谓假,是说那些亲近信任、倚仗扶持都是假的么?
陆镜侧过脸,是再说不出话了。树下,长公子在屋中忽问。
“你有字么?”
陆镜想了一想,回答:“有的——子岸,彼岸的岸。”
“子岸。”
薛南羽轻轻笑了,如花瓣跌落水面,如微风吹拂白雪。
“若将来你能去上霄峰,替我好好看看吧。”
他没有说是哪座上霄峰,只关了他的窗子。陆镜躺着柳树上,默默看湛蓝的天。天空阳光亮得刺眼,有一两片云朵从玉钟山后出来,缓缓的似乎又飘到无忧湖里去。
水天一色,湖水如镜面一般。陆镜忽然在想,那朵云会不会穿过水面,最后在现世的天空中出现呢?若果真如此,他有朝一日离开水镜,想着天空中曾出现过一朵水镜中的云,也可稍感安慰了。
这念头让他伤感。吐一口气,陆镜又坐起来。他今天是特意来看子扬,见他Jing神尚好,他也就放了心。
陆镜跳下树,把那被扯断的青萤草藤蔓带走、绕到湖边。
藤蔓断面光滑,根部生有小刺,摸着柔软无害。可在沙老板的讲述中,这些刺化作锋刃,深深钉入了白鹤居士的骨骸里。陆镜估摸着如果自己也被那样的刺困住该如何挣脱,又一次想起了与崔琪的对话。
——水镜如果不止建木一个入口,那群白鹤居士从哪里来,他们又是什么身份?现世与水镜中人于彼此并不相通,镜灵更是将擅入者视为妖魔,是否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