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光瞥见宣纸上的白玉黑皮狸奴镇纸,又呆了呆。
这个镇纸原是一块于阗产的黑皮白玉,令嘉别出心裁要照着福寿做一个摆件。彼时令嘉才送了个香囊给萧彻,萧彻投桃报李提出替她来做。
令嘉对此极不信任。
金石篆刻虽是风雅之事,但耗财耗时还耗力,也就些极空闲的纨绔子弟会钻研这些,萧彻哪里有这闲情逸致。
萧彻却是自信满满地表示他同宣德皇后学过金石篆刻
令嘉也曾听过这位皇后的多才,于是便把料子给了他。
然而,两人都忘了一件事,宣德皇后在萧彻六岁时便去世了,至今隔了快二十年。
记忆里是学过的,但手告诉你它早忘了。
索性,萧彻学过武的人,手稳眼细,多刻一些倒也摸索出几分感觉来。只是,当他终于完成时,原定两尺多的摆件只剩得一个巴掌大小的镇纸。
令嘉收这镇纸时,嘴上没少取笑萧彻,但行动上倒也老老实实地换了原来她娘送的赤兔镇纸,一直用到现在。
——现在看来,重色轻娘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想到这,令嘉心中忽地横生一股恼意,拿起这镇纸要往地上砸去。只东西一脱手,她又刷地一下白了脸色,待听得一声闷响,她才反应过来,这处屋子早是铺遍了丹青色地毯。
虽因着地毯遮挡,镇纸得以保全,但令嘉捡起来细细逡巡过一遍,还是在福寿的背部寻到一道裂纹。
令嘉抚摸着这道裂纹,只觉得这裂纹存着暗示,那隐忍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将书案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然后扑在案上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屏风外又传来脚步声。
令嘉大惊,急忙忙地止声擦脸,强作着若无其事的姿态问:“你又回来作……姑祖母!”
令嘉看着段老夫人,心里先是庆幸,庆幸不曾在萧彻面前丢了面子,可接下来又是沉甸甸的失落。
他没有回头……也是,话都到那个份上了,他哪里会回头。
令嘉好不容易才提起唇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扶着段老夫人左下,问道:“姑祖母,你怎么来了?”
段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说道:“七娘,你生得这么张脸,宜喜宜哭不为过,只是这半笑不哭的,就实在不入眼了。”
令嘉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唇角迅速平下。
段老夫人瞥了眼地上那些被令嘉扫下来的零零碎碎的物件,摇了摇头,道:“什么不好学,非学你娘糟蹋东西。”
令嘉面无表情地说道:“姑祖母,你特意给我寻不开心的嘛?”
“你的不开心全显在脸上了,哪里还需得我来寻?”段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令嘉红通通的杏眸,“你方才和燕王说了些什么?把你那位好风度的郎婿气得甩手离去不说,还把自己弄得这般伤心,上次见你哭得这么狼狈还是你七岁那会呢。”
令嘉沉默不语。
“连我也不能说?”段老夫人有些诧异。
“……我有些不记得了。”令嘉失神道。
一番争吵下来,不过片刻,争执的内容她忘了大半,就剩萧彻最后那个冷淡的眼神萦绕和那句“傅令嘉,我其实根本不需受你这些脾气的”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挥之不去。
段老夫人是老姜成的Jing,一辈子见过的痴男怨女多了去了,如今再见侄孙女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不以为奇。倒也不再追问令嘉和萧彻方才的争执内容,直接问道:“你前些天非要从王府搬到我这来住,王府来了人你也是一个不肯见,是在为之前耶律昌兵临范阳的事和燕王怄气吧,你是在责怪他疏忽?”
令嘉沉默了一会,才道:“姑祖母,五郎说在他原先安排里,耶律昌是到不了范阳的,可事实上……他却不肯留我在范阳。”
段老夫人挑了挑眉:“你是要拿他对你的爱重之心反过来苛求他?”
令嘉轻轻摇头,道:“不是的,我没想苛求他,我只是……我只是……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没回范阳,范阳被耶律昌攻破会怎么样?”
段老夫人愣了愣。
“姑祖母,我当日就在城墙上,亲身见识过那群北狄人的锋锐——”令嘉面露惧色,这是她一直压抑着的,不能显露在人前的情绪:“在那几天里,我是真的觉得我们会挡不住北狄人。哪怕现在他们已经输了,但我夜里时不时就会梦到范阳被攻破。三哥、六哥、四娘、姑祖母……我梦见你们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人在雍京。”
段老夫人对着令嘉又开始盈泪的杏眸,思及她在攻城那几天的辛苦,劝慰道:“七娘,那只是梦,你不该为了个梦就迁怒燕王的,他并没有错。”
“当年,初闻四哥、五哥赴难,我虽然伤心,但也仅止于伤心,因为这本就是他们分内之责。但当我知晓,四哥、五哥出战的事是爹他刻意安排的之后,我却生出了愤恨之心,因为他是我们父亲。”令嘉抿着唇,沾着水雾的杏眸里一派倔强道:“……萧彻他不仅仅是燕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