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千书没料到她会问这句,蓦地一僵。
她恍惚间看见满目的血,看见惨白的灯光,看见病床,看见哭泣的女人。
“千书,妈妈爱你,妈妈好爱你——”
“天下只有妈妈爱你——”
失态只是一瞬间,闻千书很快顺着僵硬扯平嘴角,继而又笑:“当然。”
当然不好说话。
蒋明月看着她,有那么一刹那,闻千书觉得她像是看透了她的笑,因为蒋明月又追问:“当然?”
闻千书还是笑:“当然。”
蒋明月沉默片刻,突然问:“是么?”
闻千书坐直身体,环住双臂,微微靠后——她知道这是个防备的姿势,但她控制不住。正如她知道蒋明月只是无意提及,却误触靶心。可单这一丁点的疼,就足够她全身的刺立起来。
于是她亮着刺,要大家一起疼。
闻千书:“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么?”
蒋明月:“不知道。”
闻千书:“因为你在迁怒。”
闻千书半敛目光,笑了,不同于以往,这笑带了讥诮,带着防备的锋利:“人无论怎么变,从没有停止过自欺欺人。爱是,愤怒也是。”
“你真的是因为班主任而不舒服吗?”闻千书睁眼看着她,“还是你进行了投射,你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人,那么,谁是你的‘班主任’?”
闻千书:“谁让你觉得被监视,谁又在侵犯你的隐私?”
闻千书补上最后一句:“你家长——好说话吗?”
蒋明月猛地站了起来。她面色发白,神情冰冷。
正是下课,四围人声喧嚣,笑闹埋怨不绝于耳。
沉沉的夜,亮堂的灯,教室玻璃上映出的人像。
与人像一并映出的卷子,本子,草稿纸,来往的、接水或扔垃圾的同学。
堆叠的教科书,桌上摆放的草稿纸,抽纸,水杯。
还有灯,很亮的灯,与窗外的月交叠在一起,照着教室里鲜活且不真实的人气。
上课铃骤然响起,课代表扯着嗓子吼“上课”。
学生三三两两归位,重回题海。
热闹迅速消散,只剩下寂静。
不等课代表开口,蒋明月手一松,坐回位置。
她自然没有回答闻千书的问题,也没有再同她讲话——某种意义上,她们真是一对好同桌,互相拆穿对方,又同样有太重的心防。
被戳了之后,还都恼羞成怒了。
闻千书以手撑头,下笔写作业。
她难得有些懊恼——懊恼蒋明月的问题,也懊恼自己的反击。如果她不立刻去戳蒋明月伤口,指不定还能把自己的瞒过去。
闻千书:“2333。”
2333被刚才对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回不过神,“嗯?”
闻千书:“算了,没什么。”
2333:“哈?”
闻千书本想问问2333,蒋明月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可又想到她对“侵犯隐私”的愤怒,到底还是算了。
这一熬,就熬了一节课。
期间蒋明月只是写作业,再没说过话,也没传纸条。
好不容易,晚自习终于下课。闻千书坐了一天,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她站起来,将笔丢进笔袋,决心书包都不带回去了——考了一天试,她是真不想动笔了。
沈婷同她一个打算,也没带包。
蒋明月移开身,放她出去。
蒋明月今天没说再见。
闻千书心里想,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话可真多,蒋明月又不是故意提的,她干嘛要戳回去。好了,现在“再见”都没有了。
时间是催化剂,越想就越懊恼。
闻千书顿了顿,看蒋明月低头收拾东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跟沈婷一起去车库拿车。闻千书的车跟沈婷同款,前头一根横杠,跨上去脚都踩不着地,车骑起来还吱嘎吱嘎响,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
校园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三两学生一起,或走或笑。学校里不许骑车,于是两人推着车,在人堆里艰难穿行。
谁知才走了一阵,闻千书突然又看到蒋明月——她正背着书包,和身边一个短发女生说话——不,应当是对方一直在说话,蒋明月挺直着脊背走路,一言不发。
灯光洒在她发上,顺着发丝滑下,拂过她雪白的颈,昏沉又朦胧,带一点虚假的温柔。
好看。
真是见鬼的好看。
闻千书推着车,跟在后头一会儿,突然转头和沈婷说:“你在书报亭等我,我去说个事。”
沈婷:“好。”
闻千书:“请让一让,让一让。”
她推着自行车挤过人群,追到蒋明月身边,拍她肩:“同桌,说个事呗。”
蒋明月停下,对短发女生说:“你先走,校门见。”
短发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