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陈槐月站在井边,她面对着高大的槐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片解脱和潇洒,“小哥哥说,人在世上活着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活着就没有原因,谁都不爱我,也不在乎我,直到上山来……寺里的师兄们对我都很好,我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活着,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但?这依旧不是我活着的原因。我现在想通了,我活着,是要学会抗争,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恨你对我纠缠不清,我恨你将我视为所有物,你总是说买来的东西可以随便糟蹋……”
陈槐月忽然仰身,她原本就单薄消瘦,方形的井口又比寻常人家的大上不少,几乎没有阻拦的让陈槐月掉了进去。
荀若素几乎下意识地去拉她,生与死在五指上交错而过,这只是陈槐月的记忆,荀若素作为旁观者与她互不干扰,只闻空气中留下一句,“欺我良善软弱时,可曾想过我也有不能碰的底线?”
凌霄寺中的一切,是陈槐月噩梦中的避风港,她本性逆来顺受,若是单纯自己一个人,就算今朝被人活活打死,也不记得要报仇,但?她而今并非孤身一人,心中所系,是这山上一草一木,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她肯以命相搏。
陈槐月临死手中还紧握着元戒送她的水晶球,水晶球虽然中空,底座却是沉重的玻璃,入水即沉,会永远跟她的尸骨为伴。
属于陈槐月的灯盏并不完整,就是因为木头小人与水晶球平分了执念,陈槐月有点选择困难,显然是不清楚在自己心中,是木头小人重要还是水晶球重要。
荀若素因为想拉她的那一下往前冲了几步,差一点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井水里,薛彤将手里的伞前后颠倒,用伞柄勾住荀若素肩膀,阻止她下去跟陈槐月“殉情”。
“灯盏的构成虽然简单,只是回忆与梦境,不过在当中受伤一样危险……支撑躯体行动的说到底只是三魂七魄,魂魄不能健全,躯体同样不能健全。”
薛彤指了指对面还在往下滴水的怨魂,“偶尔它们也会利用生前最后的影像激侵入者援手,幸好你有分寸,否则刚刚那几步就足够栽到井里了。”
“谢谢。”荀若素虽然离开了井口,却还是能听见里头扑腾的人声。
挣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陈槐月至始至终没有呼救,她将自己悄无声息地淹死在了井中。
回忆到此终结,四时之景定格,院子中的一切就像是水晶球中永恒不变的造景,从此不再有日升日落。
“如今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要如何替她解开心结?”荀若素问。
“两种方法,强来或是迂回,我通常都是强来,”薛彤坦率,“强来遭报应,但?迂回麻烦。”
规则是个严苛的上司,没给自己的员工任何摸鱼的机会,但?凡有捷径,都给你种了荆棘拉满铁丝网然后通上电,但?薛彤不管,只要有捷径她就能走。
为此经常跟规则亮爪互挠。
偏偏这种性格颇受荀若素赞赏,她终于夸了薛彤一句,“有点上班摸鱼的感?觉了。”
不过薛彤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有夸人的意思。
“我记得荀家是以算命为生,不求大富大贵,也混了个小康,你上过班?”薛彤还跟荀若素停留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对彼此都不算十分了解。
荀若素往井里看了一眼,口中回答,“上过,我妈刚死的时候,我对算卦超度实在不感?兴趣,于是找了份工作,试图混入普通人中。”
“那后来为什么又回心转意,是觉得自己太过古怪,交不到朋友还被孤立?”薛彤有些幸灾乐祸。
“……”荀若素摇头,“上班比算卦麻烦太多?,凌晨两点还会有客户打电话,我同事?猝死之后,客户与公司都不愿负责,我就辞职了。”
天道制定的规则虽然严苛到不近人情,至少有得有失极其公道,该给的功德一分不会扣押,偶尔办的漂亮还有奖金,更不会因为骂一声“苍天无眼”,就被记恨。
何况猝死的同事?半夜登门,趴在荀若素床头,跟她抱怨了一个晚上的混蛋老板和甲方,骂痛快了才得以解脱,然而荀若素第二天七点就要起床,她辞职那天满脸煞气,从上到下谁都不敢废话,三天就谈拢走人。
而今细想起来,那也是一次契机,荀家祖上出过县令、木匠、教书先生……兼职算命,荀若素却是彻头彻尾的卦师,积累功德也更快,只是原先家底单薄,荀若素又以为自己活不长,才至今“粮仓空空”。
提起这段过往,荀若素难免又想起自己至今不能撂挑子棺材中长眠,就是因为自家老祖宗和薛彤——偏偏一个尸骨无存,连魂魄都做成了薛彤锁骨上的一个梵文,另一个……又怪不得她。
荀若素泄气。
作为须弥的主人,陈槐月被忽略半晌,记忆虽然泯灭但执念仍会作妖,它大概还记得自己在跟荀若素过不去,Yin飕飕的风重新吹过来,荀若素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荀若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刚刚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