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三千!”
随着这一声响,时学谦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哗啦一下整个撕开来,有大量的记忆碎片洪水开闸般的从撕开的口子里奔涌而来,一股脑挤进她现在的大脑空间里。
洪水一泻千里,冲毁了一切,这一瞬间时学谦感觉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穿了一样,让她再也直不起腰来。
她只能那么俯首在那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无数的记忆碎片慢慢组合成了连续的记忆曲线……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一份份情,一整条波澜起伏的人生曲线,像一幅拉开的动态长卷,全部展现在她的脑中。
“我,想起来了。”
再次慢慢直起腰的时候,抬头凝视着笑而不语的弥勒佛像,这是时学谦吐出的第一句话。
僧人看见,时学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无声滚落,静静划过脸颊,汇聚到下巴处,再滴落,直直滴进蒲团前的泥土里。
谁也分不清,她这是悲极而泣的泪水,还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或许,都有吧。
“施主真是极有毅力的人。”僧人放下小锤,合掌道:“想起什么了?”
时学谦喃喃道:“我的上一生。”
想起了上一生,便连带着也忆起了上上一生,时学谦思索着,整理着脑子里多出来的这些记忆,慢慢道:“我想,我有一点明白了……”她看看那僧人,“你们佛家人所说的,轮回百转,前世因果是什么意思。”【注1】
曾经未了的责任,蔓延到这一世,又结出一个新机会;曾经牵绊的情缘,过于深刻,也流传到这一世再续。【注2】
时学谦忽然一笑,似乎觉得以前经历过的一切奇怪的事情都理顺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对那僧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恐怕疯了吧,在这傻傻的拜了三千次不说,还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笑的。”
僧人摇头:“无妨。师父说过,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施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时学谦微微点点头,似是对他的理解表示谢意。
她抬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我现在,终于了悟了一个道理。”
“什么?”
时学谦慢慢站起来,长时间的跪伏让她的双腿有些发麻,勉强才站稳,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缓一缓,又转身看了一眼弥勒佛庄严的金身。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一生中,本以为是机缘巧合下才偶遇到的那个最重要的人,以及现在这件最重要的事,其实,他们都早已等候我多时了。”
说完,时学谦向他弯了弯腰,“打扰很久了,我该回去了。”
“慢走。”僧人双手合十,在旁边跟着送她。
路过中庭的时候,时学谦见路旁的一处石凳上放着几本小学课本,来的时候心思杂乱,没有注意到这些。
此时看到了,时学谦无意间多瞧了一眼,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还记得,上一次那位司机说过,这僧人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固守着这大漠旁的破庙,多少年来,死活都不肯离开。
又听到那司机聊起过,附近的小学从去年开始就没有支教老师了,而这深居简出的僧人竟然破天荒的主动请愿去那学校代课。
那石凳上的课本,大概就是这个用途吧。
她又望了一眼僧人那双让她觉得在哪见过似的眼睛,思绪飘散开去,顺着就想到了上一次出来时的情景……小学,土屋,白桦林,林子间的儿童,儿童,儿童的眼睛……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
模糊的线索被串联起来了,时学谦脚下一顿,险些要绊倒。
她终于想起来,僧人的这双眼睛像谁了,或者说,谁的眼睛像这位僧人了!
“施主小心。”僧人提醒道。
时学谦转头看了看他,又想到了他方对她才说过的那句“做了错事而被先师削去了僧号”。
出家人做了什么错事足以削去僧号?
无非破戒。
时学谦望着这位年轻的僧人,心下诧异。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破,只道:“没关系。是我没踩稳。”
这时候,两人已走到外间的门边,僧人替她推开那扇破门,漫天的黄沙便被风裹挟着吹进来,刮得人脸生疼。北风呼啸而过,刮过耳畔,发出呜呜的悲鸣。
外面已是夕阳西下,赤红的夕阳散落在金色的大漠上,从这个方向望过去,再往深处去几百公里,就是太空长城计划项目的秘密基地了。
时学谦眺望着这片茫茫无垠的大漠,不由心想,在这吞噬一切的大漠里,究竟埋藏着多少与刻骨和血泪相关的秘密呢?
恐怕没人能说的清。
有些秘密,无论是以前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或将永远是秘密。
时学谦迈出最后一个门坎,僧人也一直送出门外,再次合掌,颔首,“施主走好。”
“谢谢了。”时学谦由衷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