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学谦行事一向比较沉稳,这项工作做的也很细致,她并不急于进行下一步的实验推进,始终坚持应该更加深入的分析失败原因,直到完全能够在计算模拟上重复还原出上一次的失败,才算透彻。
其他同事对她的想法颇为赞同,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这个当口,也没有人有勇气再敢紧接着做一回热核实验了。
事实上时学谦和陈三省在爆室时的初步判断方向是对的,倾角斜度顶破0.5°危险阈值虽然是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却不是根本原因。
根据团队模拟出的细节还原,注射枪里的氘氚等离子体都装药完成之后,靶材倾角略微大于0.5°,但这时候反应还没有开始,过了几秒钟,才轰然爆发。
那为什么会出现一小节时间间隔呢,按理说装药完成后应该立刻密封反应釜抽真空才对。
这种问题,只可能是在最初计算的时候就出现了偏差。可是明明计算模拟中没有这样的偏差,实验中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得到这样的结论,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这说明这起事故已经不只是靶材局部的问题了,而是……或许整个理论根基就有问题。
理论根基在反应燃料氘氚的状态方程,时学谦看着这样的结果,心脏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也许……以氕为参照类比建立起来的氘氚状态方程在应用中存在致命漏洞。
她将这一想法在一次讨论中告诉了同事们,研究员们都表现出郁闷的沉默。
郁闷是当然的,因为以氕原子做类比推导出来的氘氚方程,即使再接近,也只是类比,与真实方程肯定有些微偏差,类比方程所导向出来的一切性质也大概率是准确的,可万一有哪一点与真实不匹配,而具体实验中又偏偏撞到了这一点上,那只能自认倒霉。
或许是头两年整个团队Jing诚团结得出的这项基础方程的历程过于艰辛了,让大家都不约而同都忘记了一个基本的科学事实,那就是:
“对于一个物理问题是否可以采用一定的理论模拟计算方法,要看在这种理论模拟计算的条件下得到的预判结果是否与实验相一致。”
永远是实践推翻理论,而从来没有理论否定真实实践的。
时学谦不得不遗憾的告诉大家,“也许,我们有必要重新回到起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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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路漫漫
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学谦的心里泛上来一抹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愧疚。
因为早在很久以前,陈三省坚持用氕来模拟的时候,她就提出过氕原子的局限性问题,并且谏言当时还是总工的文震铎不妨用氦原子试一试。
可是她对自己在这一领域的熟悉度并不自信,她总是相信别人,总是小心谨慎,总是认为别的年长的专家们的判断要优于她。
就像从她第一天进入基地时就告诉自己的那样,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项目,这是整个国家的项目,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她自己的想法,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因此她尽可能在研究中听取别人的意见,悉心学习,努力求教。
可是她偏偏忘了,她来这里不是来当学生的,她也是决策的一份子!
深夜里,时学谦辗转反侧,越想越愧疚,如果她能早明白这一点,也许就不会像蝴蝶效应般从源头开始产生这么多细微的偏差,也许实验就不会失败,也许……那十五位专业技术人员也不会就这么没了……
接下来的工作自然是讨论如何修正基础原理,有几位理论物理学家认为干脆重新来一遍,有些则认为只需要根据这次失败的经验适当调整几项参数,有些觉得前者太费事,后者太粗糙,不如在以前工作的框架上将氕原子替换成别的原子,做部分的重新计算就可以了。
时学谦选定了折中的第三种方案,而替换原子,自然是氦三原子(He-3)和氦四原子(He-4),He-3来类比氚,He-4来类比氘,这样计算的复杂度虽然要比单一的氕原子大很多,但介于已经有了陈三省之前耗费心血拟合出的氕原子的全套计算模式,现在要做的只是套用一遍就行了。
“光年三号”超算中心再一次被秘密征用,这一次不需要大动干戈,只用了两个月就得到了新的状态方程。
两个月中,基地的研究员们心态似乎是变得平稳了一些,大多数人的失眠焦虑症状开始缓解,经过之前的失败实验,钟鸣远也意识到科学家们的心理问题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因此干脆强制要求他们每两星期必须去接受一次心理疏导。
可是好景不长,绕了一大圈回来之后,还是要面对那个问题:如何进行可控核聚变的点火试验?
这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理论物理部的人把文震铎留下的那本《起爆聚焦原件设计方案》的暂定稿翻了一遍又一遍,研讨会也一天开的比一天晚。
可是这一回,没有人敢信誓旦旦说再做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