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致远忙作揖,笑道:「不敢不敢。夫人无需担忧,如今却是有闲钱了,用之于民是应当的。再说,劳您大驾不远万里请来的人,小的焉敢简慢?」
关雨霂摇了摇头,轻敲她的衣袖,说:「大人快是收起这般模样,若是传出去了,扫您威风不是?」
方致远也摇了摇头,甩了甩衣袖,佯装丧气,回道:「何来威风可言?你说一声要回来,我便城楼上等你,百姓怕不是都在笑话我。」
关雨霂见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模样,为了言归正传,不得不矫厉道:「快是莫说笑了,别人刚来,你也不说些什么客套话,倒是全哄客栈去了,不是显了生分?」
方致远也就顺着她板起脸来,乃答道:「生不生分还是得由你来拿捏。我出面是官府,办的是公事,无需同他们闲话家常。再说了,这会子我可不想见他们,我就想……」
我就想……
客栈前几日便招呼过了,托词在城楼上早已备好了,就连凌桥,都嘱咐了三四次。方致远处心积虑地把七七八八的人都支开了,却难说是为何。她善背文章,不料在这人面前,功底全无。那稿子在心里,却抽抽噎噎地说不出来了,这话在嘴上,是说着说着就要跑样儿。方致远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对,独个儿心悸,一时忘言,眼睛更是不敢觑着身边人。她怔了半天,方说道:「听听你说说在定州的那些事。」
关雨霂因见她思虑,以是要紧话,不免专心,如今听了,又觉可爱,不免笑话她:「此等琐事,又何必急于一时?得闲了我自会说与你听。」
方致远依旧话胡编道:「什么急不急的,前几日便说要回了,今儿才到。书信也是从简,对来龙去脉只字不提,这不急啊,都给等急了。」
关雨霂见她不依不饶,不似从前,偏偏像了几分关筱秋。可不是嘛,不然怎么能说是编出来的话呢。关雨霂自己也还没从那茫茫白雪里缓过来,无甚觉察,顺势用着往日对付关筱秋的法子来应对。
但见她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赠与她,说道:「那日山中遇雪,只得去驿站歇着,因听闻来往商旅称赞山中寺庙,想一时难下,不如去为你求个符来。」方致远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问道:「求的个什么符?」又后知后觉道:「财呀。怎如此俗气?」
「前儿日日同我哭穷,如此倒好,嫌俗气了。我不也是看你缺些甚么?旁的可缺?」
「不缺,还真不缺。」
闲话罢了,方致远让她好生休息,自己有公事还要出门。关雨霂随即遣散了下人,回了房,垂下帘栊,一歪身靠在椅子上,乍时觉得天旋地转,竟是比在定州还要累。不过是说了些寻常家话,怎废了好些气力?纵使脸上故作从前模样,心里却比不得昔日自在,似有无形之物压着,惶惶不安。如今空屋独椅,左右萧然,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关雨霂合目,指间有意无意地扣着扶手,神思凌乱,一遍又一遍地念道,何则?何则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想见见你。
第50章 章四十八
方致远回到府衙,也无心办公。不知怎么地,见了所念之人却不知该说何话,故心有眷然,藏着万语,可处到眼前,却是唇齿不依了,只得随意寻个由头,丧气地遁走了。这关雨霂常能窥出自己话中虚实,也不知此次何如,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目下也管不了这么些了,她只知晓此刻心头不安稳,往日伴着她,四平八稳,可说好些衷肠话,如今却是一派兵荒马乱了。方致远细理其中头绪,因想是太久不曾相见的缘故。或许过几日就好了?
谁想到,过几日也没好。
关雨霂因见方致远常是无话,也就只论些公事,定州之行的种种,不过简要说与她听了,其中细话,曲折原委,一字不提多。后来二人又忙于俗事,闲了下来,也是两边安静,听得清风声萧萧。
这可真是人间一异事,怎么一离别,再重聚,滋味就全变了?关雨霂往定州那几月里,方致远不晓得发生了何种变化,也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关雨霂变了。瞧她对自己的态度,亦是同从前不大一样。也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她看到自己变了,也跟着变了。她愈想愈加理不清其中道理,因自个儿心里有鬼,也不便相问。总之,定有什么东西同往日大不相同了。
一日午后,难得来了冬日暖阳,方致远偶得一时清闲,就着日光和煦,不觉在案上小睡,乃生一梦:梦于大船之上,海风阵阵,声势浩然,穿云破水,如入胜境,犹嫌天地之狭隘。遂发意欲作诗,然环顾身侧,知心人不在,伏身惜乎不已。大船乃行至抚州,下船来寻。仍不得。似世间不曾有此人物,心有蘧蘧然。莫非一切皆是风流自赏?然那年微风细雨,废庙乱石,发丝温软,仍历历在目。方致远不信,遂寻至府衙,然环顾左右,竟无一旧识者……
她是时乍醒,是又惊又疑,俯仰顾盼之间,见自己稳坐官椅,不禁长吁一气。而她……梦里寻她不得,如今她又在何处?方致远被梦扰了,有些不分虚实,然心头忧思似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