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妥委屈了夫人,夫人断不会如此,本来身子就不好,还动肝火,还引愁事。如今说来这方家,表面上看似是夫人嫁了过去,说得好好地是作夫人,但同寄人篱下又有何差别?夫人在京城孤苦伶仃一人,无父无母无所依靠,若是连夫家都无法倚仗,以后的日子该是哪般?我昨夜越想越难过,不觉泪水湿了一枕巾,今早拿去晾还有痕呢,想来想去都是自己的不是。」关雨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哭,牵着她的手同她讲:「我哪里是孤苦伶仃一人,打自从这关家院子里出来,你又哪日不是在我身旁,何来伶俜一说?昨天骂了你,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且不提凌桥,我为芙竹罚你这个自己人,我也过意不去,可我若不帮芙竹,她又是孤身一人,可无论怎么说我终究是为了一个见了不过几日的人罚了你,好似我们多少年的情谊都东流了一般,好生难受。我也想你可会怨我,可会怪我,可会从此疏远我这个姐姐,是越想越……」筱秋用手轻捂她的嘴,道:「那便不要想,筱秋从未怪过夫人,今后也决不会去怪夫人。」关雨霂点了点头,也朝她挤出一个笑,后面的家常话女儿事,不必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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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停在正门,窄门石墙生藤蔓,至夏盛极冬方休,为如此闲枝墨骨所绕的,便那是关家院子。而今改头换面作了学堂,门上一匾,赫然写着归园学堂四字,笔老墨秀,苍劲有力,挟海上风涛之气。
关雨霂刚下轿,若不是筱秋牵着她,恐是要倒在石墙上。海天见状忙过来相问,关雨霂说无事无须担心,只是瞅着大门上的匾发怔。归园这二字颇有渊源,归园田居,这门匾本是由关老爷子亲手所提,取自靖节先生《归去来兮辞》一篇。匾往日是放在正厅外,并非正门,那日抄家,门衰匾落,从中断开,而今这匾有拼接痕迹,其中归园二字正是那块老匾的半边,另一半补上学堂二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道是那字迹劲道像极了阿爹。
瞧见外边有人来,是个一扭身一抬眼皆举止不凡的姑娘,旁边跟着个相貌伶俐莹澈得不行的丫鬟,一旁又停着个轿子,刘管事觉有生意,赶忙出来问候:「姑娘可是家里有小孩要来读书?」那姑娘虽是点了点头,不应允也不回绝,只道是来看看。刘管事见了不免心头一冷,应道:「那姑娘里面请,里面请,随意看,随意看,我还有柴房里的事要忙活,姑娘若有事,唤一声‘老刘’就好。」话罢,归了来时路。
关雨霂跨过门槛,度其院宇,比着今昔,书房犹在,正厅改作了教室,门拓宽了些许,原本的正房如今是念书习字的地方,而曾经西厢闺阁,湘帘不再,珠翠没了,改住了刘管事一家老小。关雨霂站在西厢外,同筱秋讲:「你看这穿堂风还在,夏日里,几拂案,掠单宣,按上好些个镇纸方能定住。」说完又看向院子,道:「你可曾记厨外有笼,你初来时,贪玩成性,竟把活鸡给放了出来,结果追着它满院子跑,恰逢爹会客于厅,一时喧闹,皆成玩笑。」
关筱秋亦是触景生情,想劝她,不料开头竟是一句「小姐……」。
「小姐?我也只是这里的小姐罢了,也只能好好当个小姐罢了。爹娘不在了,我又算哪门子的关家小姐?娘有顽疾我不知,爹有苦衷我不察,只是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做个小姐,不问世事,不谙人情,无忧无虑地在闺阁里写写画画,一会儿绣个帕子,一会儿弹个曲子。」
关筱秋在一旁劝道:「老爷,老爷只是不希望小姐伤心。」
「我明白爹娘疼我,不愿相告,但我却当真是一无所知,直到家抄那日,前尘一梦,散个无形,想往日我心安度日,不知爹在朝中受人排挤,壮志不得改退闲职,不知娘一日三碗药,经不起风雨霜降。当年读《忆昔》我还不甚懂,如今念了句句伤心,空阅卷,空阅卷,亏我读书百卷却杳无所知,安于一隅,变故不察,有何用?如今全当作暗讽罢了。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她一边念,一边向,恐要哭出来了,一把抓着筱秋的手,说:「筱秋,我是有多蠢,才能多心安理得做着我的梦……」
关雨霂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有天空四隅。风和日暄,如旧梦尔,合眼静默,可见花辰月夕,可闻人声依旧,雨打枇杷,飞珠溅玉,晓风和煦,轻摇碎影,一夜霜来,盖秋菊被,有雪满盆,厅中院里,唤吾读书,唤吾作诗,唤吾习文,唤吾论古析今聊天下事,欢若平生。
她合着眼,听朗朗书声,不禁用锦帕抚在心头,道:「也好,他日爹魂归故里,莘莘学子,朗朗书声,也好宽慰些。」
刘管事从柴房里出来,见二人也逛得差不多了,上前来问:「姑娘你看这学堂可好?」
关雨霂应着:「我觉得很好,不过家中只当是派我来看看,并做不了主,一时拿不下主意。」
刘管事听出话内有因,虽是生意人,答得却朴质无华:「姑娘无需为难,多看看别家也好,要真最后拿定了,同我说一声就是。城东到底偏些,学堂也少,要姑娘家住得近,我自当是推荐我们自己家。若是姑娘住不在城东,别处是有几家更好的学堂。」
关雨霂谢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