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脸对着一池子鱼皱眉头,便跳上去弹了起来。我们这里规矩甚多,戒律森严,比如,今天这个弹琴的没来,大厅里没了悠悠袅袅的琴声,那就要追责。可若我坐上去弹,场子是救了,那也不合规矩,因为我不是这部分的,倘若这时有人点到我,而我又神秘失踪了,那问题就大发了。我们的大堂经理见状小心翼翼地爬上来:“涵泳……”
“涵泳”是我的“艺名”。初来之时,上头就给我冠了这样一个名字,其中深意我就不说了。
我左手压键,缓起缓落,尽量让钢琴低音留响,这总比弹了半截戛然而止要好些,右手豪爽地拍拍经理俯下的肩膀,说:“王哥放心吧!不会有麻烦的。”
我们虽然规矩多而严苛,但用我们的专业名词来形容,我也算是这里的“头牌”了,上头的人就算动怒,也不是一概而论的,通常也会看看这犯错的人是谁,犯了什么错,然后再量刑。像我这样尽职尽责又死心塌地跟他们趟浑水的员工,到底还是要另眼相看的。
结果,我就那样坐那儿弹了一个晚上。到最后也没什么麻烦出现。只是,本以为能赚个烟钱,末了却成了义务演出。我恨恨地想,今生不会再踏进那池子半步。谁知世事难料,转天晚上,就有人点我弹琴,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而且那人出手相当阔绰,细算下来,这活的含金量要比我的原业务高得多。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此。我是喜了,可有人不高兴了,至今我都忘不了那丫头的表情,就是那个身体不适来不及请假的女大学生。三天没来,被我抢了饭碗,那恨劲儿……可这怎么能怪我?你弹了好几个月了也没人点你,我就弹一次……小丫头有几分姿色,就是太傲气。她一脸清高地从轻纱那边斜睨我时,我一激动差点弹错音符。清高什么?比年龄,姑娘我也是绮年玉貌;比身材比脸蛋,你是比不过我的;比学识,本人不才,没能读尽缥缃,但也绝非不识之无之辈;比学历,大学谁没上过,我们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学历都不低,没准都能吓晕你;你靠本事吃饭,我们也没偷没抢,挣的也是本分钱。
我冲她回以友好的一笑:谁知道我的今日会不会是你的明天。她不领情,反而白了我一眼。
我本来卖身不卖艺,这下可好,一夜之间从色ji转型成艺ji了。日复一日,总有人点我,我却不知道是谁这么捧我的场,反正就顺理成章地坐在池子中央弹钢琴,没人喝彩,也没人看不惯,上头没什么意见,下边自然也没人敢找麻烦。常常整个大厅里空无一人,我还浑然不觉,兀自地弹得沉醉。我注意到了那个神情落寞的男子,穿着烟灰色衬衣,永远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却从未怀疑过他,尽管他频频出现在会所,我却不觉得他一个是纵情声色的人,不纵情声色自然不会在我们身上一掷千金。可我愿意为他弹琴,即使他身无分文。
很久以前,在我入这行之前,就有人夸我的钢琴弹得好,说我的琴声颗粒感饱满,玉润珠圆,说我的指法优美,如双燕盘飞。说实话,弹了这么多年的琴,我根本没有领悟到他们盛赞的那些美。我只是在弹琴,在起伏澹荡的旋律中,为自己弹琴。彼时之我,对那些赞美并不以为然,因我那时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卖艺”为生。真是世事难料。
那段时间竹子经常打趣我,说我被一个有艺术涵养的外星人包养了。此前,我一直遗憾竹子无缘与他一见。现在看来,那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实在无法想象竹子见到那个酷似秋岩而非秋岩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后来,我知道了角落里的落寞男子就是“包养”我的外星人。彼时,如果忽略我告假不出、他偶尔缺勤、我偶尔照顾一下旧业务的空档,我已经在那个鱼池里坐了一年。
我特地开了瓶好酒去感谢他。他只跟我寥寥数语。他说我的琴弹得很好,他很喜欢。又说我的手很漂亮。还说他的妻子也会弹钢琴,也有一双这样漂亮的手。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他不是那种偏好风月之人,粉营花寨对他而言定是一种折磨。而他来了,只为听琴,听一双和他妻子一样漂亮的手弹出的琴声。他仍是那落寞的样子,喜欢穿烟灰色的衬衣,喜欢坐在角落里,偶尔抽烟,偶尔喝酒。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极其偶尔地一起喝杯酒。余则,我便像一个忠实的女仆,无怨无悔地匍匐在他脚下,揉碎满腔情愫,为他弹奏一首又一首心曲。
除却名字,我没有打听他的丝毫,仿佛这样我就有足够的高度和他一起在这个华丽的大厅里聆听黑白键下的一切悲欢。他告诉我他叫青岭。我终是按捺不住,告诉了他我的真实名字。
他说,他爱他的妻子,可他的妻子却爱上了他的弟弟。
我不问。他还是对我说出了心底的落寞。
那天,我心痛不已,一夜清商流徵,纱帐下悲歌,似乎流尽平生泪水。
“是的,就是上周三。”耳畔秋岩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年过往,不过脑海中的一瞬。我欠身往杯中倒了些酒,秋岩则继续讲他的故事。
他说,上周三夜里,嫂子给他打电话说月儿好了。确切地说,那时已经是次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