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偶遇
晴朗的天气一晃而过,王都再次迎来了鹅毛大雪,深深浅浅地覆满了城衢与沟槽,踏上去咯吱作响,有着浓厚的季节韵味。
许是天气寒冷,十里长街上的商肆酒楼生意都有些惨淡,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掩着帽帷匆匆地转进了巷子里,铺子里的伙计时不时地出来一趟,裹着厚棉袄,手里还拎了块抹布,将自家那块被大雪糊了的招牌擦干净才转身回去。
被称为王都第一楼的天阙楼也冷清了许多,朱门覆雪,翘檐悬冰,只有中间几层的窗户上亮着暖黄的光,推杯换盏的声音才飘出来,很快就被呼啸的寒风盖了过去,举目望去只见团团白雾,不见衣香鬓影。
少顷,青石道上忽然响起了微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脆而规律,又过了片刻,漫天风雪之中浮现出一辆马车的轮廓,木轴上印着官徽,想必是从哪个衙门出来的,一路慢行至天阙楼前,车内下来一名身形修直的年轻男子,未作停留便踏入了楼内。
外头风霜扑面,里头却是暖风熏人,甫一进门掌柜的便迎了上来,接过落满雪花的大氅,弯下身子唤道:“表少爷。”
裴昭抖了抖袖口,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楼上飘,“三哥到了吗?”
“到了半个时辰了,正在顶楼等着您呢。”
掌柜脸上浮起一抹笑,边说边把他往楼梯那儿引,裴昭微微颔首,旋即一撩下摆,举步踏上了台阶。
天阙楼有七层,即便在客似云来的时候顶楼也是不开放的,只供夜家人喝茶谈天用,因为建造时用了特殊材料,所以冬暖夏凉,隔音极佳,平时有什么事来不及上家里说,他们便约在这里见面。
天色冷沉,楼梯拐角及画壁上都点了灯,灯座是清一色的红珊瑚雕朱雀,栩栩如生,稳静中透着内敛的贵气。裴昭沿着楼梯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行至顶楼,才露出半截身子就听到了夜言修温沉的嗓音。
“怎么,直接从刑部过来的?”
他自幼习武,眼力过人,方才在楼上就看到裴昭是坐着刑部的车驾过来的,此刻又见他穿着官袍,下摆略有褶皱,显然是许久不曾回家了,所以有此推断。
裴昭往他对面一坐,抬手扯松了衣领,似乎格外疲倦。
“别提了,审了一整夜。”
夜言修缓缓抬起扣在花梨木长案上的手,亲自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然后低声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裴昭沉沉摇首:“嘴硬得撬都撬不开。”
他在刑部任职已有四年,深谙对付重犯的手段,或针对弱点,或设下陷阱,通常这种人到了他手里都只有乖乖吐露实情的份,亦不必费太大的劲,没想到这个黎瑞倒是个硬骨头,就连动刑都不开口,实在教他诧异。
“有没有查过他在朝中与何人来往比较密切?”
“查过了。”裴昭啜了口茶,徐徐呼出一缕热气,“他为人孤僻,真正的至交好友几乎没有,若说点头之交倒是很多,朝野上下能抓出一大把,多半都是平日在处理庶务时有过往来的,真要算起来你我也在其中。”
见他苦笑,夜言修沉默了一瞬,尔后意味深长地问道:“已经致仕的呢?”
闻言,裴昭骤然一震,似被点通了经脉。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律王谋反怎么说也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即便岳群川活到现在也该是个花甲老人了,那么与他合作的人很有可能也是那个年龄段的,凭着资深的阅历和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才顺利逃过了清剿!
茅塞顿开。
裴昭立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符合条件的人,能把黎瑞这种毫无背景的小官推上高位,又Cao控他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并且隐瞒至今,这种人在朝中可不多,琢磨片刻,他忽然灵光一闪,眼眸深处沉得发亮。
“我想到了一个人,宋正鸿。”
夜言修轻拂着翠玉盏,碧波翻腾之间,一拢白烟轻飘飘地升入了半空中,那张高雅俊彦的面容隐在其后,五官神色模糊了一瞬。
“他在朝中人脉甚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动机还不明确,需要仔细调查一番。”
“我记得十年前正是他费尽心思想要进入内阁的时候,按理说应该没那个心思去掺和这件事,不过若是他一早便知太上皇无意重用于他,想要另效二主也未可知。至于他跟黎瑞,表面上好像没什么往来,不过我倒是听我娘说过,早年宋正鸿有意将某个女儿嫁给黎瑞做填房,后来不知为何作罢了。”
夜言修点点头,此事他亦有耳闻。
“宋正鸿致仕以后虽然坚持行善,为百姓所称道,但在我看来他未必有那么高尚,宋家的几个女儿个个配的是伯侯公卿,哪怕是做妾也要送上门,而他也利用翁婿这层关系得了不少好处,直到现在每一届的新晋士子还有去他门下送拜帖的,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确实。”裴昭叹了口气,似有些惋惜,“幸好那个宋六姑娘出人头地了,自己考上女官进了中书省,要不然恐怕也难逃被安排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