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崔洵就像是风雨中骤然离巢的两只雏鸟,再如何哀鸣凄叫都回不到温暖巢xue。
世间天广地大,却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与避风港,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
小太监在旁边看着,心下不忍,帮着给崔洵又喂了些热水和药之后,仔仔细细的叮嘱道,“崔公子伤重,这刚换药喂过药,实在不宜移动,最好能安安生生的休养上两天,否则说不定病情还要反复,到时候可就前功尽弃了。”
苏怡安听得认真,却也发愁,“我待会儿就得回贵妃娘娘的宫里去,不好留下来,可若真将他人留在这里,这边夜里冷寒,又没人守着,只怕是……”
白日里偷溜出来一会儿也就算了,柳贵妃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夜里是肯定不行了。
小太监也发愁,“若是可以,我也想替姑娘守人,但今晚轮到我去主子那里值夜,却是不敢不去的。”
小太监跟的是慎刑司的某位大太监,素日里御下苛刻,为了小命着想,他是决计不敢在差事上出纰漏的。
俩人一样的忧愁,最后还是苏怡安咬牙想了办法,已经承了对方的情,没道理再逼着人做好事。
她赶在天黑前回了柳贵妃那里,听了一番这人的敲打,刚用过晚膳,就换上小宫女的衣裳抱着准备好的东西心惊胆战的跑去了冷宫。
若是从前,她胆子绝对没这么大,但或许是经历太多动荡波折,也逼着自己下了太多决心,她忽然间就好似有了无限的勇气。
崔洵于她,是值得敬佩的同病相怜的同道之人,也或许是弟弟阿惟的那么一点儿投射,总之,这一刻的苏怡安放不下他。
等她到了冷宫那里时,崔洵照旧躺在避风处盖着大麾睡得安详,大概是用药终于有了效果,飘摇烛火中,他看起来比白日里好了许多。
苏怡安将从小宫女那里花钱买来的铺盖收拾妥当,将竹筒里温热的姜茶给崔洵喂了两口,细心擦掉他身上冷汗,这才满头大汗的将人轻轻移到铺盖上。
她自己也累得厉害,此刻再顾不上男女之防,只在崔洵身边闭眼躺下休息。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仅有这么多,能不能彻底撑下来,就只看崔洵自己了。
崔洵做了一场很冷的梦,冷得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大雪天掉进荷花池的冰窟里。
那大概是他记忆里最难捱的时候了,冰冷的湖水灌进身体里,压着他整个人往下沉,喘不上气,也无法逃出生天。
他的所有挣扎都无济于事,寒意沁入骨髓,除了死没有第二条出路。
冥冥中,他知道这次不会有人再来救自己,毕竟父亲他们……
这本该是一个很糟糕且痛苦难熬的梦,然而,这样糟糕的梦里,崔洵却看到了转机。
他看到了自己面前有团温暖的光,那光带着他缓缓上浮,嗓子里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喘上一口气,整个人由里到外开始暖起来。
他太冷了,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那团光,最好-紧紧将它拢在怀里,温暖他被冻坏的心肝脾肺,以汲取活下来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是想要活下来的,也是必须活下来的,所以,抓-住那团光之后就再不松手。
夜半之时,苏怡安被崔洵越来越强硬的拥抱惊醒,她不堪其扰的睁开眼,在黑夜之中对上了一双吓人的眼睛。
夜太暗了,近在咫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苏怡安只能看到崔洵眼睛里那点儿些微的光亮。
她觉得崔洵这模样有些像梦靥,但又不敢贸然开口,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搂得死紧,只好僵着身子轻声唤了一句,“崔洵?”
被她唤的人置若罔闻,苏怡安能感觉到崔洵热度已经褪-下的身体,但他此刻的反应与表情有些奇异,摸不清是什么情况。
两人僵持许久,苏怡安慢慢又有了睡意,而崔洵也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身体靠过来,侧着身子将她彻底拢在了怀里,就在苏怡安猜测他是不是还没清醒抑或者是在怕冷的时候,崔洵头靠过来,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她颈项。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泪雨,除了眼泪,再无其他,甚至于苏怡安都不清楚,此刻的崔洵到底是清醒还是梦靥。
但至少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崔洵眼泪的热度与重量。
黑暗中,她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滑落,像是在附和崔洵,又像是纯粹在释放自己。
她的眼泪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和家人,崔洵,大抵也是如此。
第二天醒来时,苏怡安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麾等琐碎物事。
身边没有昨夜那个流泪的人,他的消失也无声无息没留下任何讯息,苏怡安将一切收拾好存放妥帖,才赶忙回了柳贵妃寝宫。
幸好昨日有太医诊治和医嘱给她打掩护,没让她和小宫女两人互换身份露馅儿,这日之后,她依旧继续她不断学习的日子,离柳贵妃将她献给帝王的日子越来越近。
至于那天消失不见的崔洵,她只在宫女內侍们的闲话中听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