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
青州城凡人与修士并居, 混杂且相安无事。酒馆里掌案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见一位“仙子”浮云而降, 也并没有多少惊异,不紧不慢的在木案上揉着面,不骄不躁的问:
“仙子是要落脚还是问事儿?问事儿老婆子不晓事,落脚小店也无客房。”
这不就是赶人嘛?
霍晅一掀衣摆, 自顾坐下,轻拍桌案:“老人家, 锅里煮的,猪脚猪蹄猪勒骨, 不拘猪身上的哪一块, 捡香软可口的上……”
她一指店里最大、足足能放下一个三岁小童的陶瓷盆:“就那一盘。多了不要。”
鲁婆婆“嗬哟”一声, 慢条斯理的抬起浑浊的眸子, 望了她一眼,一句话说的是晃晃悠悠,似乎一个字卡住气,就要过去了一般:“仙子,能……吃……的完……不?”
不等霍晅答话,她便端着盆,去门口烧着的大锅里挑拣,嘴里似乎嘀嘀咕咕:“能捏云的仙子……,还没有……辟谷……还要吃rou……”
青州倒也不愧是全民修仙之地,连路边一个老婆婆,也知道辟谷。
霍晅有好几日没吃,盆里这rou的确炖的软烂酥香,啃了大半盆,忽而长长的叹了口气。
鲁婆婆烧着柴火,慢吞吞的问:“仙子为何叹气?”
霍晅又叹:“烦心,胃口不好。”
鲁婆婆咔擦一声,把柴禾给掰断了,望了好几眼她面前小山一样的骨头,默默的转过脸去:“仙子已能腾云上天,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霍晅浅浅一笑:“婆婆这一生,可有什么烦恼?”
鲁婆婆咽了咽口水,她年迈已久,伸长了脖子,发出咕噜一声:“我是无用的凡人,这一生虽然也算随波而流、知足安居,但也无时无刻,都有挥之不去的烦恼。若想这一世没有烦恼,恐怕要等入土了吧。”
不等霍晅又问,她便继续慢腾腾的烧着火,慢腾腾的开口:“年幼时,兄弟姐妹足有十人,却无家产,最大的苦恼,就是没有饭吃。半夜里常常饿的直哭。出嫁之后,夫家还算富足,却三年无子,整日担惊受怕,想的都是他今日莫要饮酒,不要打我。”
“后来,儿子成婚,又有了孙儿,媳妇却在上香时,见了仙人。我便想,希望儿孙都能平安喜乐,长长久久。不过,那孩子在家打锅砸碗半年之后,终于跟着仙人跑了。我儿出去寻她,至今未归。若说我此时的烦恼,就是别在夜深人静时咽了气,好歹能见我儿一面。”
霍晅垂下眼眸,慢慢道:“若无温饱,便求温饱。若得了温饱,便必定会有比‘温饱’一事更大的烦恼。”
鲁婆子怔怔的望着锅膛里跳动的火焰:“仙子所言,凡人的烦恼无怪乎衣食住行、爱恨情痴,仙子的烦恼却要比这大的多了吗?”
霍晅笑而不语,忽而竖起手中的大骨头,将脸给挡住了。
对面的酒馆里,原本空无一人,就连酒家也盖着斗笠在竹椅上打盹。沈流静却突然出现,端端正正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那酒馆四处灰蒙蒙的,桌凳上都蒙着一层斑斓的油灰。偏他往中间一坐,整个脏兮兮的小馆,瞬时便如同一幅已有了年头的古画,再无一点脏污,反而更多出了收藏把玩的无价可贵。
霍晅又拿起一根骨头,可恨不能挡的严严实实的。
沈流静微微蹙眉,下意识的调动了牵丝蛊,却探听不得一丝端倪。看来,是她将母蛊给封住了。
青州出事,与言灵之力有关,他原本打算前去晏极寻她。不曾想,沈留情告知他,霍晅早便离了晏极。
他刚到青州,便发现了她的踪迹,原本是想隐匿行迹,逗她一逗。没想到她专注的啃了一大盆rou,硬是没发现他。
他这才忍不住,先现了身。
霍晅从一场荒唐大梦之中惊醒,猛然见了这被自己渣了又渣,仍旧不改初心的好少年,一时坐立不安,恨不得滚地葫芦遁地逃走。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青红白紫,彩虹一般将所有颜色都显了个遍。
她脸色复杂,脊梁挺直,倒显出许久不见的正经来。
这模样,活脱脱便是在酝酿“大杀招”。叫人以为,她下一刻又要说出什么断情决意的蠢话来。
沈流静眯了眯眼,正要上前,忽见霍晅周身气势变冷,眼神更显凌厉,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骨棒,继而将桑枝木筷捏在手中把玩。
沈流静亦觉出来人,不动声色。
霍晅将木筷转动几圈,忽地随手一掷,这早便断绝了生气的木筷落地便生成了一棵葱葱笼笼的桑树。枝桠环抱,呈现一个捕捉的姿态。
“刺啦”一声,衣裳破裂,秦芾连连后退,避开游移而至的桑枝,甚是狼狈。
她收了炼心伞,伞尖对准霍晅:“霍羲渊,你干什么?”
霍晅却收了眸中冷光,漫不经心的一笑,桑树也收了张牙舞爪的枝桠,乖巧的装树:“还以为是什么妖邪偷窥,原来是不落天秦宗主。失礼,勿怪。”
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