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是小孩子爱听的那种哄法。好比上回他不情不愿地让自己的笛子被拿走了,还被那一大帮人弄脏了损坏了的时候,谢言也是这样对他说,笑着问:“还在生气吗?师兄再帮你买一根好不好?比你这支旧的还要好,万年岫玉打造,也保证你的千鹤音轴还在。”
但他一点也不想要一个新的笛子,他仅仅厌烦自己珍重的东西被人这样拿去浑不在意地赏玩。也好比他后院中养的那群兔子, 是从小时候养起的, 他师尊送了他四只当生辰礼物,后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滚成一大群, 每天腻在他脚边要抱抱, 可爱又暖心。他很喜欢它们, 那时所有人都忙着修炼, 他一个人年岁与同门差出许多, 性子又孤僻,也没什么人愿意带他玩。谢言与凤歌老是将他当成小弟弟逗弄,也顾不上这些,偶尔见他认认真真地给兔子们挑选花草、搭建草窝时,还要过来逗他:“小意养的兔子又大又肥,什么时候送给师兄们宰了吃啊?”
谢言觉得好玩有趣,说的时候多半都是无意的。凤歌却是明明白白摆着要吓唬他,带着他那一幅招牌笑容。桑意现在不怎么计较,想一想时也只觉得,那时大家都不懂事,孩童间的劣性他还是懂的。
那时他年纪小,抿着嘴不说话,只蹲下神把兔子们一只一只地塞进怀中护好。这么多年来没人发觉他是非常不喜欢听人说这个笑话的,连谢言见他生闷气,都觉得是小孩心性,从未在意过,更何况仙家少年都兴养虎养蛟的玩法,底下也有不少人说他养兔子太娘娘腔。
真正在意过他感受的大约只有他的师尊,玄清天师曾经提点过他:“你的心性是很好的,纯粹自然,我很喜欢。我座下这么多徒儿,唯独你一个我是既想让你成才又不想让你太显山露水的,你不成仙可惜,但若你得道,又会被许多人视作眼中钉,你这个性子,怕是要被人欺负。”
后来玄清天师罹患重病,不得不隐居修养,从掌门退位。他事事孤立无援,又因为太过孤僻,死犟着不向人求教,还是谢言手把手地教他:碰到什么事时要怎么做,什么时候找这个师兄,什么时候找那位师姐,放心地把他丢给别人。他学了一年,事事游刃有余,却仍旧没能学会怎么与人相处。连眼下婚期要到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应当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件事罢?他和他有几世前缘,百年牵绊,这是他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仙界所依托的唯一依靠,让他找到一个人来爱,让他知道自己也是被人喜欢的,从此有个完完全全的家。他生就近似无心无求的本性,若非系统告诉他要去喜欢一个人,他大约至今仍在浑噩中。若非他还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确认过自己前世当真与那么一个人相知相爱过,他也迟迟开不了窍。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仍然什么都不会,他盯着谢言温柔的眼睛,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眼神。
——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是不是谁把你捡回家,你就和成亲?
那双眼很锐利,可看向他的时候异常温和,再凑近一点能看见瞳色有些发灰,是藏匿在乌黑下的银灰色,好像藏了一点冰冷的星子进去。
他垂下眼,努力摒除脑海中的思绪:“没有,是最近天太热了。”
谢言便放开他的手,伸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笑得有些促狭意味:“那,想我吗?”
——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似乎还有更久远一点的,不知道是谁对他说过:
——我想见你。
——我好想你。
桑意心头猛地一跳。他张张嘴,像是要说话,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谢言当他怕羞习惯了,也没在意,等一杯茶喝尽之后,他才进入正题:“小意,我是来同你商量我们的婚期的。此前我们说过,等你三百岁成人,我们就结契,是不是?”
桑意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嗫嚅了一下,忽而开口道:“言哥哥,要不还是……”
与此同时,谢言道:“现在看来大约要——你说什么,小意?”
桑意沉默了一下,小声道:“没什么,言哥哥你说。”
谢言看了他一眼,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道:“小意,我们的婚期可能要推迟。”
桑意微微睁大眼睛。
谢言避开他的视线:“如今仙门明王劫大开,位置只有那一个。师尊们的意思,是让最有可能的人去竞争一下这个位置。除了我们北斗宗以外,南有忍冬、穷奇、桃花、紫阳宗,北有龙牙、白月、玄冰宗,每个宗派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我们也未必是最得力的那一脉。如今刑天在手,我们唯望能抓紧时间,趁早去闯一闯明王劫,也是为我们北斗宗争一口气。大局当前,我们的私事也该避一避,你说呢?”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将分开二字说出口。更何况,他们此去,药修必不可少。凤歌找到的那个女药修能否比桑意更契合他们的行动还是未知数,如今一切都要以稳妥为上。
桑意挠挠头,心上生出一点失落,又好像生出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好像也不是特别失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