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根沉在杯底,很山水很写意。
他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尝尝。”我拿起来,看着那一口不到的容量,有些纠结。他端过自己那一杯,微微抿了一口,又放了下去。我学着他喝一小口,茶挺浓的,入口微苦,但吞入喉中,才觉察出逐渐蔓延开的甘甜。我又接着喝了一口,有些上瘾。
桌上还摊着两张白纸。他伸长胳臂去够茶几边上的一支圆珠笔,笔离我更近些,我于是换了只手端茶杯,把笔拿过来了。他接过笔,说:“谢谢。”
他在纸上写:“谢家敏”,“庄鹏”,字体很流畅漂亮,看得出来是下狠力练过的,又或者是写过无数遍的熟悉。他指第一个名字,“你。”,再指第二个名字,“我。”
我于是和他握手:“初次见面,我是家敏,庄先生多多关照啊!”他勾了勾嘴唇,“敏敏,要叫我阿鹏。”我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抽出手,仰头把桌上舍不得喝完的茶一饮而尽,推还给他:“你的敏敏喜欢的是无忌。”
“我觉得敏若更配。”他摇头叹气:“茶不是这么喝的。你这叫牛饮。”但还是重新给我添了。我端起来抿shi嘴唇,舌尖一舔,发觉茶泡久了,更苦了,但是回甘像令人欲罢不能的馈赠,引我接连喝下去。想了想,比起“牛饮”,“牛嚼牡丹”要更恰当一些。
第5章
我不知道别的导演是怎么拍电影的,但是庄导绝对可以在不靠谱上位列前茅。我们所有人手中都没有剧本,剧本是一边拍一边写好的。开拍的前一晚,我坐在床上,看他强行要求的一沓书。床头灯幽暗地亮着,昏昏然催人入睡。书和同性恋没什么关系,都是些文艺书,有些甚至有些过分堆砌词句,华丽地空洞,像是吃了过多的年糕,齁得慌。他盘腿坐在床尾,腿上搁着一个厚皮的笔记本,看着价格不菲,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我看他沙沙地奋笔疾书,也不知在写什么。于是我换了个坐姿,把手中的一本书丢给他:“这本书你花了多少钱?”他取下眼镜,往书脊处瞥了一眼,随口道:“二十块吧,怎么了?”“作者就喜欢你这种人。”他大概是听出了我话中的嘲讽之意,终于挪过来,把笔记本丢到一旁。合上的时候,我看见里面群蚁排衙,黑压压的一堆洋文。我英语不好,只认得个你我他。哦对,还有个LOVE。这年头大家喜欢酷一点,用洋文表白很流行。动不动就是句,爱老虎油。大概是中文的我爱你太沉重了吧,说出来只是又慌又怕,还有几分羞耻。
等他坐过来,这张床就显出它的逼仄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那我来给你讲一下明天的内容吧。”简直像个老师的开场白。他缓缓道:“你从家乡来到城市,没什么钱。你是来打工的,好不容易在工厂里找到一份工,但是很辛苦。”我深以为然。他把脖子靠在床头上,继续道:“于是周末你去了夜店。”他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然后遇到了我,一见钟情。”
第一幕就是夜店内景。“你第一次试镜那会,就是那种少年的紧张与焦虑感表现得很好,保持这个。但是要更加好奇,对你看到的东西,遇见的人,兴奋起来。”我回忆了一遍出门之前庄坪对我说的话,深呼吸,在场记说完“A”之后走了进去。光影,音乐,色彩,还有迷乱而自在的人。这是夜的世界,这是远离周遭烦恼,逃离现实艰难的空间。这里只属于每一个人,放纵、舞蹈、旋转。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嗅到了狂想曲带来的热气。
我向前走,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我的目光被那个人吸引。他其实是静止的,手上端着一杯酒,半倚着栏杆,从背后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身体线条。我眼里闪过一丝微讶,说实话,他今天穿得真的有点sao,紧身裤,半长的宽松上衣,不过不娘。那眼神被正对着我的摄像机真实地捕获。下一秒,我扬起嘴角,露出欣赏的神态,看着他感受到我的靠近,逐渐转过身来。
这是庄坪的主意。他今早走得早,说完那番话之后,又嘱咐我说:“我到时会换一身衣服,你开拍之前就不要来找我了。”我在床上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眯着眼瞧他来来回回收拾东西,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他伸手在我凌乱的头发上摸了一把,简洁地回答我:“保持新鲜感。”
“想再来一杯吗?”
“为什么不呢?”这里被喊停了。邱婷婷风一般地跑过来,气汹汹对着庄坪道:“叫你纠正翻译腔,翻译腔!我都能直接译出你的‘why not’了!我们这是中文电影,请不要让我脑补英文字幕好吗?没有哪个中国人约酒会‘为什么不’,想优雅一点用‘为何不可’,或者就‘乐意至极‘!我给你的书你都看了吗?”她炮仗一样把自己的顶头上司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顶头上司倒没介意,虚心点头,指挥摄像机“前面很好,不用重来。最后一幕只用我的单人镜头,咱们补拍一个‘乐意至极’就好。”我在一旁偷笑,严重怀疑庄导折磨我的那一沓书是邱婷婷布置给他自己的任务。
前几条都过得很顺,庄导很满意我这种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欣赏,情感表现很适合初遇的浪漫和暧昧。除了中途偶尔邱婷婷跳脚,嫌弃庄坪的翻译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