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就功德圆满了。如今,我点头了。她也许知道我的意图,但没有说破。也许她司空见惯,这没有多少不光彩。总之,我们达成了协议。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们生来匮乏,所以要不断交换才能存活。
总而言之,我拿到了梨花的角色。林佳喜不情不愿地出演了梨花婆婆的角色。我心里没有多少羞耻,想着倘若没有这次私相授受的话,那我就是那个演婆婆的人了。人这一辈子总要结一次婚,我梦想中理想的另一半再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而这样的婚姻对我是有益无害的。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天天与她朝夕相处;我会变成民乐社的当家花旦,和她平起平坐,在舞台上与她双宿双栖。我们的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做戏的人生。戏下呢,丁建业对我也不错。他在危急关头紧紧地拉着我,护我周全。王玉桂和丁永昌对我有情有义有恩。左算右算,我都不亏,不是吗?我以为我打了一个满分的算盘,做了一宗稳赢的买卖。
紧张而仓促的十天之后,《梨花颂》首演了。马夫人与她的几位追随者仍旧出席了,但有两三个不见了。《梨花颂》的反响比预料中好很多,一切就如毓敏秀所言,引起了很多家庭主妇的认可和共鸣。演出结束之后,她们热情地涌到后台,将我和她团团包围在中间。报社的记者举着高高的相机,记录下这欢欣鼓舞的一刻。第一次有人称赞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人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有人甚至絮絮叨叨地向我们诉说起遗憾的往事,要我们珍惜眼前人。这些痴情的戏迷引领着我沉湎在缠绵悱恻的爱情之中,让我恍恍惚惚觉得这是我和她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就是我们自己。
“我本来还担心这场戏旦角戏份太重会影响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明叔说。
“一出好戏怎也离不了三角,任何一个薄弱都会让戏减色不少。事实证明,我们是铁三角。”她勾起的眼角含魅,像是成功预言了一个奇迹。
次日,我在报纸的娱乐版条上看到了那张照片。我和她被人群簇拥在中间,她俊秀的脸庞灿烂如花,侧身向着我,手微微撑在我肩上形成一个包围圈,帮我挡开热情的观众。我把它小心地剪下来,只留下中间的我们,折好,夹在我的记事本里。一句铁三角,肯定了我所有的努力和地位。就算是代价惨重,最起码我在戏里,也成全了自己。
☆、第 41 章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和丁建业结婚了。那年我二十四岁。
与其说是一场婚姻,不如说是一场交易更为确切,一场水到渠成的交易,就好像买东西要付钱一样天经地义。然而人都是贪婪的,交易的时候我们会心痛那些钱,会不舍,因为我们深知它得来多不容易,甚至会生出拿着东西就跑的念头,因为有些代价一旦给付了就再也没有了。那就是我心里的煎熬。
《梨花颂》首演之后,丁建业就当众宣布了婚期,就在半个月之后,很急,但这个日子却是我选的。因为从订下这个协议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漫长的一个世纪中每一分每一秒又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我手里紧紧攥着我要付出的代价,仿佛在进行一个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凌迟处罚,割在我身上的每一刀的痛苦也被无限地放大和延长了。我在麻醉的情况下定了这场协议,而现在麻醉药的药效就随着这一分一秒失效了。我希冀着那个日子不要来临,又希望它快点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就再也不会彷徨不安了吧。
毓敏秀很高兴,她握着我的手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戏班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向我们贺喜,热心地介绍哪款婚纱最流行或者哪家影楼的摄影师技术最高超。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多出很多五花八门的亲戚朋友。毓敏秀说女人一辈子就只结一次婚,一定要热热闹闹,还说要包下宜兰最大最好的酒店,这样足够风光体面。
丁建国在婚期的前几天回来了。他三十有余了,身体开始发福,穿着一件灰色西装,好一派成功商业人士的派头。毓敏秀为了陪衬他,重新烫了一头栗色的波浪长发,直直地披在肩上,风情万种。就是这个迎合的姿势,终于成了最无情的仲裁。我想这也是极好的,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正统。我终于可以不用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一遍一遍地回想在我手下她的遍布瘀伤的躯体,终于可以不用一遍一遍想象那副躯体躺在丁建国身下是怎样婉转承欢,终于可以不用再一遍一遍地回忆与她之间那少得可怜的点点滴滴。命运就是这样霸道的啊!命运就是这样不可逆转的啊!多么不负责任的命运啊!它自私又霸道地主宰了我的一切,却从不对我负责,而我却要为我的命运负上一辈子的责任,套上一辈子的枷锁。多么的滑稽啊!不管我曾多么不甘,曾做过多少愤世嫉俗的抗争,现在,我终于屈服了。一切快乐或不快乐就都结束了。
日子没有了期待,历史就变成一段只有白天和黑夜交替的空白,然后婚期就到了,不早不晚。丁建业为了表示爱我和尊重我,答应了我一切从简的要求,只租用了宜兰一个小酒楼的一层,只邀请了丁家的一些亲戚长辈。至于我为什么要从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