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说“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学会在结尾送上“愿你们幸福长久”的祝福。
然后在一次次的修改里,越来越接受最后的署名。
打印出来的字句和宋煜本人看起来一样,工整、冷静、缺乏感情,给当年那个青春懵懂的他套上了一个大人应有的、体面而成熟的壳子。但多年前的许多个宋煜,此刻好像也站在这里,陪着如今的他经历着这场爆发。
而存在于每一稿、但却从没有被列入阅读名单里的乐知时,此时也怔在原地。方才那些令他驻足的争吵和矛盾像是重拳锤在胸口,但这些字才是真正的尖刀,刺进去的瞬间,太锋利了所以不痛,等到知觉反应过来,才会锥心刺骨。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上面,几乎要将那些冷漠的印刷体洇开,剥离出纸里藏着的脆弱灵魂,让他解脱。
“乐乐,你怎么了?”林蓉胡乱抹了眼泪站起来看向他,“怎么这样就过来了?生病了吗?”
听到这些话,乐知时觉得更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抖,镇定一些,垂下握住那张纸的手,也擦掉脸上的眼泪,望向他们。
“宋叔叔,蓉姨,对不起。”
乐知时想,自己此时下跪可能像是一种要挟,所以很深很正式地鞠了一躬。
“这个对不起不是表示歉意,是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蓉姨你记得我之前生病吗,你还来学校看我,就是那段时间,我借着生病向宋煜表白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肯定,“所以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主动的。如果说真的有诱导,也全部都是我诱导宋煜进行的,在这段感情里,宋煜其实很被动。”
乐知时红着眼,唇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坚定又镇静,“我从小就对宋煜有很强的分离焦虑,一度焦虑到不太正常的程度,所以从小到大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比如强行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想和他牵手,想抱他,甚至在他还只是我哥的时候我就想吻他,就连所谓的表白都是我在发烧和痛哭的时候对他说的。你们说,那种情况下,宋煜要怎么拒绝我呢?”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动机在他,源头也在他,一切都与宋煜无关。
“因为宋煜以前总是想和我保持距离,想远离我,所以我对他的需求其实是有点病态的。”
他说着,竟然笑了出来,“就像过敏一样,医生说这个你不能吃,那个你也不可以吃,因为你过敏,吃了可能会死。好,我不碰。虽然这十几年我都很听话,但其实我有时候特别想吃。现在我想和一个人待在一起,也不可以。所以我想待在他身边想得快疯了。”
“我不懂,喜欢一个人明明不过敏,但为什么也有这么多不良反应啊?”
“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完全不能去想宋煜哪天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我该怎么办。可真的在一起了,我又觉得煎熬。我不敢回来看你们,也不敢给你们打电话。我这条命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负担,难养活,还这么自私,你们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去养,我却做出这种事。”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纸张都被攥得发皱。
看着那个永远笑着的小儿子如今咬着牙说出这些话,宋谨和林蓉谁也无法开口。
“其实我想过的,”乐知时勉强露出一个笑,用相对轻松的语气对他们说出自己曾经的计划,“一开始我以为宋煜是被迫答应我,所以我想,这段可以和他恋爱的时间我要好好珍惜,然后等到……等到哪天他觉得够了,我就离开这个家。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努力赚钱,然后偷偷给打钱到家里的卡上。”
乐知时有些狼狈地低头摸出手机,翻找着,说话开始乱了,“我、我记过账的,就……我从小到大花的钱,但是,但是我初三才开始记,之前那些年的支出只能在网上找个大概,但后面的我都有记录。我、我想着把这些钱再多乘个好几倍,然后、然后等我赚钱了,除开够我吃饭和租房的那一点,剩下的钱我都会寄回来。当然了,这些根本还不清你们的付出,也弥补不了你们情感上的损失,但有总比没有好。”
听到这里,宋谨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沙发上,无声地摇头。
但乐知时没有停止,他把手机里的计划表找出来,举给他们看,仿佛正在讨论一场幸福的家庭旅行,“我看了很多适合定居的地方呢,国内国外的都有,他们的房价啊,消费水平啊,还有房租,这些我全都做了计划。”
“你们看,我其实还是很有规划的对吧?像云南就很好,云南好漂亮,又离这里很远,感觉很适合藏起来。我到时候可以租一个小房子,养一只小猫。或者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像那种特工一样到处换,很酷,但那样可能赚的会少一点,不够还……”
行走在街头的小狗可能并非流浪,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只有被温柔地豢养过一次,再失去,才是真正的流浪。
乐知时说出来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扎在两位父母的心上,没人想到这个和和美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