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苦, 到头来, 却是两手空空,少有人记惦。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见过他两袖清风雄辨群贤的模样,遂眼见他艰辛至此, 眼见他被逼进穷途,她的心中,讥嘲虽有, 失落更甚。
她这一生,最恨的是他,最爱的也是他。她所有的悲痛都因他而起,却她真真畅快活过的日子也唯有他作陪。她生来便是家族的筹码,因母早丧, 为护着蕴之与永之,她知事便比旁人早上许多,日日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才护得他们姐弟三人安稳成人。遂她幼时的记忆中,少有如旁的女郎一般纯粹单纯的日子,除了辛劳,便是孤苦与抗争。
后头,她遇见了他,是他教她体会到了天儿有多蓝,秋日的雨滴也带着甜。是他教会她如何发自肺腑的欢笑,如何对酒当歌畅怀世间。却也是他,叫她体会到了视死如归的绝望。
就像一只鸟儿,从来就在牢笼之中,不知天高,不知地阔,不知欢爱,不知欣喜,陡然放飞,知了这天地辽阔,人生几何。却又猛然被塞回牢笼中去,才知,甚么是真真的苦不堪言。
而在这苦不堪言自我唾弃的日子里,唯有对他的恨是支撑着她的力量,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恨不得将他的心掏出来看一看。却如今,真到了旁人要杀他剐他的时刻,真到了旁人要践踏他毫不留情的时刻,她却不愿了。她忽然便觉着,乱世桃花逐水流,她已翻不出命运的手心了。他们之间,总该有个人能跨过这宿命的河。
遂她屈以尾蛇做了公子裎与符翎的帮凶,她头一个,要置他于死地。
起先,他们真想在他府中寻些个构陷之物,然他的府中可真干净,莫说谋逆,实是两袖清风,公子裎在他书房中搜了半日,愣是半句谋逆之言也未有,这滴水不漏,只得逼得公子裎再去请符翎下场。
彼时,她便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等,又见公子裎手脚不停,搜去了屏风后头,紧接着,她便听里头发出一声雀跃的惊呼,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咒骂之音。她循声而去,便见他书房里头果真有间暗室,暗室中空空如也,一张塌几,一壶酒,还有一枚玉簪。见着这些,公子裎果然有些气急败坏,讽刺的将那玉簪甩在她面前,嘴角一扯,透着不屑,嗤骂:“你瞧瞧我这二兄,便是藏在暗室中的,也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随之,玉簪落在地上,发出嘭的脆响,蹊跷的是,竟是未碎。她垂眸看去,只觉心口被一张大手狠狠抓住,她像溺在温水之中,上不得下不去,不知是暖,还是疼。
那玉簪是她熟悉至极的,曾几何时,她曾一刀捅向他,将这玉簪狠狠甩在他面前,她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心安,她总是忘了她自个也有错。她忘了当年,是她自个隐瞒了身份,她骗了他,骗他她是谢六,骗了他的真情才叫他晓得,她原本是他早定的兄嫂。那个大雨瓢泼的夜里,他没有来。她一直以为,是他弃了她了,是他不要她这个累赘了。始乱之,终弃之,过往的海誓山盟从那以后都成了笑话,她为求生不得不苟活,在这苟活的路上,她恨他入骨,时不时往他后背捅刀子,她恨得理所应当,她把恨当做了救赎。
却直到前岁,娄后在临死前戳破了一切,她循着蛛丝马迹去查,才觉痛彻心扉。她甚至会想,那个雨夜,若她不顾生死,就是死死等在那儿,是否他就会来?
遂如今再看着这玉簪,她心中的恨淡了许多,唯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似是一直在家中就不得关爱,当年他便曾道,“我出身不低,却是家中最穷的那个。”说着他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抚抚她的发道:“但养我的阿六是足够的。”再后头她生辰时,他便送了她这玉簪。她总记得他将玉簪递给她时,耳根微红的模样。他闷了半晌才对她道:“枝头的杏花虽败了,却我刻了朵在这簪上,算是赠你四季常青。”彼时,他是被家族无视的儿郎,却也因此,是真真自在逍遥的佳公子。用上好的玉,亲手雕下她最爱的花,他偷瞧她时耳稍会微微的红,眸中清澈,像涌动着星河。他道,来年杏花开时,要娶她为妻。
只可惜,逍遥的日子太短了,随着太子的身世被暴露在娄后面前,万般苦痛都到了眼前来。人人有恨,人人受累,便是如今自梦中去看,亦觉心寒。然而,这所有的善与恶,所有的对与错,所有的被揭开的或是被隐瞒的秘密,都非是空xue来风。这金丝笼里的雪崩了,他们便是这崩落的雪花。而雪崩时,未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们,都不无辜。
她弯下身,捡起那玉簪,双目发涩,嘴角含笑,不知是讽是痴,或是实在无人诉说,她扭头看向了公子裎,忽然朝他道:“人生百年,浮生一瞬。当年我曾以为,杏花开时,我就会嫁给你兄长了。”
公子裎闻言一愣,扭头看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口中所言之兄长是先太子洛鹤,他挑了挑眉,面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地嗤笑,哼嘲道:“庶母您可莫多想了!平安与先太子可是落地的鸳鸯谁也拆不散!你这话若叫她听着了,可不得自讨苦吃?”
闻言,她亦是笑,撇撇嘴,状似无意地将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