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怕也难说今日能否仍在。
遂如此轻易便能收人性命,母后何苦白费周折,耗费心血养虎成患,末了末了,再又费尽心机将其诛杀?更若如此,往日里,母后又何苦偏袒大兄,以至无视阿兄,以至屡屡打压阿兄?她始终都记得,幼时,她曾亲耳听母后道过,大兄文韬武略,注定是周国未来的主子。却二兄实不讨喜,做个闲散公子都太勉强。可见,母后满腔期许全在大兄,若这都是假意,她就真不知该信甚了。
闻言,谢釉莲并不恼,静静看她,撇撇嘴说道:“你所言无错,然这只因,起初娄后并不知,太子非她所出。”
说着,谢釉莲缓缓站起身来,仪态万千地拢了拢额边的碎发,对上周如水苍白的脸,翕唇说道:“秋氏离宫后便不见了踪影,你母自不会轻易放过,后头倒也顺着蛛丝马迹晓得秋氏攀上了龙床,只猜秋氏是惧怕她的手段识相跑了。但你亦知,先王后绝不是良善之辈,知了秋氏所为,她半点也不愿留秋氏活路,便是秋氏逃如丧家之犬,她也不肯放过,下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容秋氏好活。按照往常,秋氏定是会被捉回的。然彼时,周王无一子嗣,遂对秋氏尤其看重,愣是为了秋氏腹中孩儿,与娄家的暗线拼了个你死我活。道只能道那秋氏是个气运极佳的,这事尚未有个结果,你母也被诊出了身孕。这么一来,这一胎可不是盼了多年?如此,你母的心思全落在了腹中的小人身上,便也将秋氏放在了一旁。又都言妇人生产尤似鬼门关前走一遭,你母贵为王后自也不能免俗,遂瞅着秋氏的月份竟与你母相近,君上便有了主意,在你母身怀六甲之时,道是为求子求安,特将你母送去了宫外的万岁山去。王后有孕出宫并未有先例,怪只怪你母做过太多龌蹉事,她心中怕也畏惧,便就真去了万岁山,真入了君上的局。君上原本的打算,是想谎称王后得了双胎,将秋氏的孩儿顺水推舟地抱入宫来。却哪想你母的报应来的太早,这头胎一落地,竟是个死的!如此,秋氏产下的小公子顺理成章就送去了你母枕边,成了公子洛鹤。后头的事儿,我便不晓得了,我只知,君上本是将当事之人都灭口了个干净的,却哪想,那被送出宫伺候秋氏的嬷嬷生的比旁人怪些,心口比旁人偏了一寸。便是这一寸之差,叫她在乱葬岗中醒了过来,可谓是虎口逃生。按理而言,鬼门关前走了这么一遭,这辛秘她是该死守到底的,偏生前几年,她那独孙惹了官司,险些被人冤死。为救独孙,那老妇豁出了性命,铤而走险寻了当初相识的宫人,在你母面前,将这辛秘全全本本捅了出来。”
谢釉莲话音徐徐,平静至极,却这平静之中所牵引出的人与事都是叵测的叫人肝胆具寒,便是周如水早知眼前的富贵高位皆由血泪所成,可真碰触到了这血淋漓的真相,她却有些恍惚,发从心底涌上一股透心凉的痛彻心扉。时隔多年,大兄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早已模糊,但她总觉着,自个记得他那爽朗的笑声。记得他系着玉带,从战场凯旋,风尘仆仆朝她走来的模样。更记得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掌心有些因往日练武所留下的薄茧。还记得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那感觉有些粗砺,却叫她十分心安。更甚至,早年,每每大兄出征,母后都是提心吊胆,夜夜睡不好,一双眼炯炯有神到天明。到了大兄得胜归来,她便常常带笑,对谁都要温和许多。她与阿兄都知母后偏心,偏着偏着,这么多年过去,都成了理所当然。
却如今,竟道大兄是被母后与阿兄所害?如此荒唐,却,不得不信。
谢釉莲这番话实是半分漏洞也无,最叫周如水心惊的是,因着她的话,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许多许多她原本总也想不明白,总也转不过弯,一直梗在心头的事儿。她记起那一日,母后忽的就抱住她泪流,忽的就诏了在外游历的阿兄回来,道他才是大兄的至亲,该当大兄的左膀右臂才是,怎可真当闲散公子。太多太多的记忆涌上心头,好像就是有那么一个岔道口在他们所有人的人生路上,一旦开启,只剩物是人非,唯有分道扬镳。
周如水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硬忍着泪的眼眶红彤彤的,使尽全力捏住自个的手心,半晌,才稍稍定住心神。
真相,叫她因娄后之死而涌起的满腔愤怒都慢慢消弭了开来,如若说方才,她恨得不顾一切要杀了谢釉莲,却如今,她已不知该恨谁了。
她低低笑了起来,笑中带泪,小脸苍白,泪水溅了几滴在衣袖上,花了Jing细的纹路。她低下头,擦了擦,一面擦拭,一面对谢釉莲道:“而你父知晓了此事,知是吾母晓得太子并非亲生后,定然吞不下这口恶气。往日有多疼爱,往后便会有多恨,为了这至高之位不落旁手,定然会杀了太子。遂太子的生死便成君上与王后的博弈,而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彼时的你,彼时被拴在太子这条船上的谢家,便是那城池内的鱼。也因此,为了避祸,你宁受万人唾弃,也要委身于君父?”
谢釉莲看她一眼,目光淡淡,静了片刻,才淡淡道:“差不离罢。”
“你真可怜。”周如水抬起眼,朝她说道,只这话中,未有怜悯,唯有平静。说着,她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紫檀弹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