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神情,竟像是在看著什么生人似的。
举起那只仍完好的手,女人无语地细抚他脸颊,从那伤疤一路直下颈边。他初时不解一会儿却醒悟过来:严清棠自是说了全盘,包括那事。他垂下眼羞愧得不敢看女人,死命咬唇却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若说他是给对方强逼的可会有人相信?
连那个始作俑者都认为他是为求活著而任谁皆可,更何况是别人。自己没死不就是个最好的证据?他极是痛楚地想著。
……其实自己要真是死了该多好,男人苦涩地按紧了胸前的枪。想起许多过去的日子,自己竟然曾经相信那伪装的温柔,愚蠢得以为对方真的在乎,却不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嘲讽的笑声,笑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个任由玩弄的破烂,笑他竟敢自以为是地替同类求情。非得等到每个戳破的事实在眼前摊开,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对方眼中的玩物……
胸口顿时掠过一阵激痛,男人狠狠咬住下唇。
前途一片茫茫的黑夜里,放眼望去,只有营区中心隐隐露出火光,但随著距离的远去,也逐渐消逝不见了。
绕开一道又一道的哨岗,墨般深沉的夜里,女人循著摸熟的路径前行。即使营区这一侧因为地势临水而戒备较松,她仍不敢掉以轻心。
一边注意著周围的动静,女人心思却不由得往后方的人身上飘去。见面时的震惊,她直到现在还无法平复过来。
两人难得的重逢,她望著男人的眼在看见自己时光芒闪烁,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失去了以往的高傲倔气与爽朗神情,原本熟悉的男人彷彿蜕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眉宇,那眼眸,男人那掩不了的浓浓忧郁里,一股撩人情乱的气味儿浑散出来,竟是让人移不开眼!
看了许久,被蛊惑了似地,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男人没说话却颤抖著眼睛垂了下去,像是浸润过什么的嘴唇紧咬著。
她只痴痴地望看,男人那一瞬间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媚态,全身上下抹不尽的娇艳色调……
这些样态,风尘打滚过来的人还有不知道的吗?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之前还存有的一点点期待也破灭了,清棠果然没有骗她!
女人还记得当初在北京城外分手的模样,那两人向她挥手笑著说去会儿就回。结果是回来了,在她等了又等之后,一个毁折了手脚,另一个……
女人一阵鼻酸,她想起清棠刚回来时,无论自己怎样追问也绝口不提男人,之后才终于逼逃不过地脱口而出。
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只是那时清棠述说的嫌恶表情,女人想忘也忘不了。
眼前的夜路暗得让人心惊,走著的同时,女人突然有点害怕起身后的男人。
分别多时,她怎么知道他还是那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除了身体之外,她怎么知道那个日本鬼到底改变了男人多少?她怎么知道她还可以信任男人?
自从开战,日本鬼子的暴虐愈甚,军队每经一地,留下来的总是遍地的血与黑紫的尸殍,沦陷区唯一可称安全的、地下抗日组织能躲藏的地方,就只剩下外国租界。但几次爆炸事件之后,日本鬼开始注意租界,前些日子宋勉等人的牺牲便是一例,饶虽如此,他们的士气却反而愈挫愈勇。好不容易此次得到情报,趁著日本鬼庆祝天皇御诞的时机,他们要一举炸掉这个碍眼的营区!
早已得知男人的下落,她要求必须先救出男人。
因为风险太大,这个提议随即遭到否决。女人也知道要担的干系太大,但她无法眼睁睁地见死不救,男人是她比手足还亲的亲人,即使单独前去女人也在所不惜。拗不过女人他们也只好答应,前提是被捕绝不营救。
一片弥漫的夜色里,女人对自己露出复杂的苦笑。
要是不相信男人她又怎么会来?他是她从小的、唯一的哥哥啊,两人扶持著长大,他总是护著她为著她。女人想起刚才男人微笑的表情,拉起自己的模样,有哪个地方和从前不一样?就像遥远的记忆中,那两个紧握著手的小孩,他们只有彼此……
无尽的黑夜,在多少双泪眼中连绵不绝。
漫漫长路终于到了尽头。
日本营区封锁线外约五百码的地方,一条隐密小径之后,两个身影来到一间河边的小教堂。
历经战火洗礼,这间原本用桦木筑成的美丽教堂已然面目全非。潦倒破败的外观,这样的夜里看来更显凄凉。
大地隐约开始起风了,两人仔细著脚下久未整理的荒凉,在簌簌沙响中走入漆黑教堂。
“阿弟……你在吗……阿弟……是我啊……”
左右张望,女人细声喊著。
没有任何回应,废屋里迳是一片人心发毛的悄寂。待了稍会,才见满地瓦砾堆后蹦出个影儿。
“嫂子……你可来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溜烟儿似地跑到两人跟前。
“阿弟……没想到你真的在!”女人一脸欣喜,“我还想大伙儿许是都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