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还保留着他上大学离开家以前的格局。床靠墙放,旁边就是写字台,顶在窗户底下。书桌的玻璃台面下压着很多照片,叶春的全家福、他生日时跟许一树和我的合照、中学的毕业照、跟父母出去玩的照片……
靠床一侧的抽屉里放着叶春的旧日记本,我拿了最上面一本,歪在床头上,翻开。本子自然地在其中一页打开,露出一张照片做的书签来。
那是一张我的照片,高考最后一天许一树拍的。照片里我哈欠打到一半,张着嘴巴,左手在揉眼睛,笔袋准考证正从右手滑出去。事实上,拍照片的下一秒,笔袋就掉在了地上,而我稀里糊涂地踩在上面滑了一跤,下巴肿了好几天。
我想扶床坐正一些,手边摸到一副眼镜,那是一副花镜。我把眼镜戴上,眼前事物开始变得模糊,叶春怯懦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来:“花花姐。”
那天傍晚我一开门,先撞进眼帘的就是叶春干巴巴的脸。他似乎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惶恐不安地看着我。
“叫花花姐。”
安老师站在叶春旁边,出声嘱咐他。叶春颤巍巍地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他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偏偏勉强自己挤出一张笑脸来,皱皱巴巴的,安在他那瘦小的身躯上,像是腌过的小萝卜头。
安老师弯腰擦掉我嘴角的血,说:“又惹你爸生气了?来,给你一块钱,带你叶春弟弟下楼去吃豆脑。”
我迈着大步下楼梯,叶春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楼下跳皮筋的小女孩看到我,慌里慌张地往后躲。摔方宝、弹玻璃球的男生停下来盯着叶春打量、嘀咕、起哄。
我径直走到推着车卖鸡汁豆脑的小贩前,把钱给他。小贩一边熟练地从钢筋锅里挖豆脑,一边戏谑地问我:“花花,这是你新弟弟啊?”
我顾不上回答,眼睛里只有雪白的豆脑,它们在粗瓷碗里一颤一颤的,颤得我舌尖上好像已经有了滑嫩的触感。小贩熟练地往碗里添咸菜丁、花生碎,然后从另一个锅里舀出一勺冒着热气的鸡汤,高高地浇在豆脑上,鸡汤的香气在鼻间游走的同时,他又倒拿着香油瓶,往碗里点了那么几下,那味道立刻俘获来一片小孩。
“先给他。”
我忍着口水,指指叶春。他正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贩手里的碗,没了魂一样。我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举着双手去接。
小贩得意地嘱咐叶春:“小心点啊。”
叶春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喉咙里忍不住咽了老大一口口水。围观的小孩也都跟着吞了一口口水。叶春却没有张嘴,反而举着碗给我。他人小个子矮,粗瓷碗刚过他头顶,就滑了出去,“啪”一声摔在地上。
小孩们立刻齐齐地“啊——”了一声。小贩从车后面探出头来,端着碗嚷道:“哎呀,可惜了!可惜了!”
叶春手足无措地看着流了一地的豆脑,眼睛红红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我从小贩手里接过碗,凑到叶春嘴边,说:“你喝。”
他抬头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看我,不敢相信的样子。我一手端碗,一手拉着他坐在矮桌前,把碗放在他面前,又说了一遍:“你喝。”
他终于不再那么望着我,低头喝了一口。
许一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揣了一兜的玻璃球,擦擦直响。“他是谁?”他跑了一头汗,手却舍不得从兜里拿出来擦一下。
“叶春。”
“叶春是谁?”
“叶老师家的孩子。”
“嗯?”许一树坐下来,盯着叶春上下打量,掏出两个玻璃球放在桌子上,问他:“你玩吗?”
玻璃球骨碌碌朝叶春滚过去,他看了许一树一眼,伸手接住了,转头冲我摊开手,说:“花花姐,给你。”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叶春,也是他第一天到叶家。
我摘下花镜,揉着发酸的眼眶,心想大概叶春不在家的时候,安老师常常会来到他的房间,像我现在这样,翻翻叶春的日记、照片,想想以前的事。我记得当年叶春把结婚证摊在两家大人面前,并且宣布要我生下肚里的孩子时,只有安老师一脸淡定,她好像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她大概猜不到,我骗了他们这么久,久到我自己都快要习惯这种生活了。
夜里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有人叫我“花花”,于是摸索着打开台灯,冷白色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只好用手遮着眼睛,眯起一条缝往外看去。
“花花。”
叶春光着膀子站在床尾,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门上,好像把他的魂魄也抽走了一些。
我坐起来,问他:“你怎么不叫我‘花花姐’了?”
“我不想再做你弟弟了,”他边说边向我走来,“你有一树,又不缺弟弟。”他坐在床沿上,抓着我的手,“我要做你男人,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他说着,人就爬上了床,头埋到我脖子上亲起来。我往外推他,可他今天的力气格外大,任